正文 第1章 引子(2 / 2)

宮廷樂師奧爾斯的傳唱沒有停止,隻是,接下來的往事,已經進入更多烏孫人的記憶,有的甚至被善於書寫的中原人以一種異樣的情愫載入史冊。

時光晝夜不舍,草木盛衰枯榮,到了獵驕靡的父親難兜靡成為烏孫國王的時候,烏孫人已經西遷到了隴西的河西走廊,成了祁連山下的一個危在旦夕的小國。烏孫的北麵有匈奴,東麵有月氏,兩個強鄰的爭伐聲常常穿過烏孫人的草場,淹沒他們微不足道的安寧。隔著一條弱水河,烏孫人在西,月氏人在東。然而,這條國界就好像弱水河清淺的流水一樣,輕易地就能被渡過。一當月氏人在匈奴人手中吃了敗仗,這條河流就響起了被踐踏的聲音。

公元前177年,匈奴人徹底擊潰了月氏人。為了避免亡國的結局,月氏王乘著匈奴單於攻打東胡的空隙,決定舉國西遷。烏孫人就在此時遭遇了那場導致亡國的殺戮,因為月氏王於毫不猶豫之中選擇的路線,恰是穿過烏孫國土,並把能帶走的財物全部帶走。

其時,烏孫王難兜靡正在氐置水下遊的宮帳裏逗弄他出生五個月的王子--獵驕靡,當快馬傳信的探子把月氏人渡過弱水河的消息報告給他時,烏孫國的上空已經竄動著各種淒厲的哭聲。這些哭聲有的像羔羊,有的像尖矛,有的像閃電。

烏孫王難兜靡匆匆布置了一些後事,便揚鞭上了馬。根據在場人的回憶,烏孫王難兜靡本性猶豫而多疑,一生中唯有這一次顯得果敢堅決。跟隨他上馬的騎士都知道此行毫無生還的希望,但是,想到能為五個月大的王子贏得一點逃命的時間,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比岩石更要堅硬。分別之前,被烏孫王難兜靡留在王子身邊的布就翕侯撲倒在地上,兩眼噴血,送走了他的主子。

情況遠未如難兜靡設想的那般樂觀,他還沒來得及趕到冥澤西岸的牙帳,便在一片河灘地遇上了月氏王的近衛軍。隻用了燒開一壺奶茶的時間,戰鬥便結束了,難兜靡甚至都沒看清月氏王臉上的焦灼,便被迎麵而來的一個騎兵戳穿了身體。

月氏人的馬蹄與車輪繼續向西碾過,所到之處,擄掠牲畜,搶走女人,繼而削去抵抗者的頭顱。負責保護王子的布就翕侯已經看到了烏孫國即將傾覆的大勢,便搶先一步帶著王子逃往匈奴。

逃亡雖然隻用去三天時間,但卻就此傳出一個讓匈奴人都感到畏懼的消息。

在之後的三十餘年裏,布就翕侯曾經無數次動情地談起過這個消息,少數時間,他是一遍遍對著獵驕靡低語,多數時間,他是獨自坐在氈帳裏,對著天窗投下來的微弱光線,一遍遍在心裏重溫那神奇的一幕。

直到臨終前的最後一分鍾,那神奇的一幕仍然令布就翕侯難以置信:當年,因為走得匆忙,布就翕侯未能為正在繈褓中的王子準備更多食物。所以,逃亡到一半路程的時候,布就翕侯不得不把王子獵驕靡藏在一處草叢中,以便於盡快捕得一些野味。然而,當他回來尋找王子之時,卻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個月大的獵驕靡推開兩隻狼崽,正趴在一隻母狼的身下拚命吮吸著母狼的乳頭。

彼時,聽到消息便匆匆趕來的匈奴單於也不得不承認:烏孫王子獵驕靡乃是神造的騎士,整件事一定為上天所知,因此,天神變出一隻母狼來喂養他。

每當想起這段傳奇,獵驕靡的內心都會同時湧上兩種感情,一為感激,另一個是熱血洶湧。事實證明,他於繈褓中被賦予的神力雖然並不能為他解除生命中的一切困擾,卻始終庇護著他、驅策著他。許多時候,他是因為這個傳說中的神跡而變得信心十足,先是幫助匈奴人守衛西域,後來,又帶領十萬烏孫人,舉族西遷到現在的七河流域,繼而脫離匈奴,把一度亡滅的烏孫國重建為西域的一個大國。

......

為了贏回更多一點時間,衰老的人總是最早醒來。這個冬末的黎明,晨曦漸漸降落,躺在駝羔毯上冥想的烏孫王獵驕靡來回側轉著身子,黑暗中,他看見時間被遠處的天光撕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