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定都赤穀 (1)(1 / 3)

【1】征途

勃達嶺的山巒隻有到了夏季才能見到茸茸綠意。此時還是初春,大地剛剛醒來,太陽也還睡眼惺忪,所以,雖然高山之巔的皚皚白雪已經化為淺薄的溪水,流淌在勃達嶺的各個山口,但放眼望去,四周仍是裸露著岩石與土層的荒山野嶺。這個季節,走在這裏的行人要小心那些精怪一般環繞在耳邊的風,如果它從南邊來,並帶著一些熏馬腸的味道,那倒沒有什麼,聞見它的人頂多咂咂嘴巴,忍受一下饑渴和孤獨;如果它從北邊來,就尤其需要小心了,含著鹽味的北風先是使你仿佛看到了大海,但很快,它會尖叫起來,繼而將一把把冰刀插入你的身體。

那些熏馬腸的味道是從西域小國溫宿飄過來的。兩天前,漢朝使節張騫帶著他的使節團剛剛離開了那裏。西域城邦眾多,張騫沿著沙漠北道一路走過來,已經有二十多個國家了。

離開溫宿國的前一天晚上,作為使節團的總指揮,中郎將張騫把他的隨行人員叫進他位於溫宿城西角的帳篷。當時,正好刮來一陣南風,將燭光吹得破碎不堪,而那些陸續進到帳篷裏的人影,便在燭光的映照下,變得淩亂而輕浮。中郎將張騫看在眼裏,不免想起那些像風一樣穿梭在宮廷帷幕之後的陰謀。

這天黃昏,中郎將張騫與貼身隨從甘父商議好第二天出發,才決定通知副使以及諸位隨行官。眾所周知,甘父對張騫的忠誠可使一刹那飛過天空的燕雀全部失聲。在他們以主仆身份相處的二十年裏,胡人甘父不僅充當張騫的護衛,還教他刀術、箭術和胡語。關於刀術,胡人甘父說:時機就在一根頭發絲的長度裏。關於箭術,他說:你必須趕在時間之前到達那裏。而關於語言,甘父則打了一個更通俗比方:它們是呼吸和水。

眾人進到帳內,各自盤腿坐下。中郎將張騫一共叫來十二人,副使七人,隨行護衛五人。他身後的一張梧桐木桌上擺放著一隻打開的棉布袋子,其間裝有八支符節,節杖頂端的旄羽如同鳥兒翻飛的身子。輕靈的旌羽使看到它們的人忍不住想到,人的肉體是如此沉重。中郎將張騫身材魁梧,他與眾不同的地方是,在眾人的記憶裏,似乎無法找到與之相似的人,無論是他的敵人和朋友,亦或陌生人,都願意信任他。更奇之處在於,反而是他的敵人更愛他。

中郎將張騫為每人斟滿一杯冒著熱氣的馬乳,旅途之上,沒有比這更好的飲品了。眾人喝下之後,眼裏便布滿無限思鄉之情。張騫深知眾人所想,待諸位平息了內心波動之後,低頭開了腔:

諸位,溫宿往北六百一十裏,就到了烏孫國的都城赤穀。按照一天六十裏的速度,十日之內即可到達。據說往赤穀而去必經勃達嶺,那嶺中多有豺狼盜匪,艱險自不待說,大家要小心。

我們什麼時間出發?

明日日出之前。

為什麼不在溫宿多留幾日,那些牛羊吃了一個冬天的幹草,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這副樣貌送給烏孫,怕是要讓對方笑話,不如先在溫宿城外放牧幾日。

牛羊事小。你不覺得我們像塊稱坨,溫宿城的一角都因為我們的重量而翹了起來嗎?一個隻有一萬人口的小國,能供給我們三日的吃喝已經不錯了。一日是客,二日是個累贅,三日便會遭人忌恨,我們必須走了。

中郎將張騫謙和沉穩,眾人都像夜晚的鳥兒一樣,安靜而順從了。

翌日,晨曦初上時使節團正在吃早飯,三百個人同時咀嚼,那聲音傳入溫宿臣民就要結束的夢境中,不免讓許多人都感到了恐慌。有人將麥餅與奶酪一起放進嘴裏,有人吃一把炒麵喝一口井水,有人端著還有體溫的羊乳一飲而盡。

飯畢,使節團每個人都拍了拍自己的旅行袋和水壺,確信其間裝滿了食物與水,而後浩浩蕩蕩出了城門。雖然他們個個都放輕了腳步,但是,當三百個人、六百匹馬,以及駝著金幣、絲綢、瓷器的牛車、雙峰駝走出城門時,溫宿城翹起的一角還是重重喘了口氣,而後轟隆隆落回原地。聽到響聲的溫宿巫師趕快卜了一卦,卦象說:"東方有巨龍。"

溫宿國王給使節團配了十名帶刀向導,他們沉默寡言走在隊伍最前,期待旅途順順當當,此外還能得個賞錢。自從漢朝人將匈奴人逐出河西走廊,設武威、酒泉二郡後,樓蘭以西,各西域城邦都是一隻眼看著匈奴,另一隻眼望著漢朝,兩個大家夥誰打贏了,他們就向誰喝彩。這倒不能怪他們首鼠兩端,他們不過是些命係一線的小國,綠洲上的一條河流,冬日的一場大雪都能決定他們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