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父王。您來的正好。太子感到自己的舌頭、雙頰像被風撕碎的雲絮,他每說一個字,口水便像小溪一般流出一道。
孩子,別著急,慢慢說。
父王,我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是我不能讓那個害我的人陰謀得逞。我死後,請立我的兒子岑娶為太子,這是我最後的請求。請你看在母親的情份上,答應我。
烏孫王獵驕靡當然知道太子所指為何人,那是獵驕靡的另一個兒子--大祿,但是無憑無據,他不能僅憑太子的懷疑就定大祿的罪。那大祿,確是獵驕靡諸多王子中最勇武的一個,他也確知,大祿曾經嘲笑太子毫無膽略,當著眾人之麵,罵他是躲在父親翅膀下永遠飛不上天空的膽小鬼。
垂死的太子確實給獵驕靡出了一道難題。烏孫國王位繼承有兩條規矩, 一為長子繼承製,二為兄終弟及製。而今,倘若太子真得一命嗚呼,按照兄終弟及製,新太子是應在其他王子中挑選。但是哀傷和憐憫已經超越了國家的法度。獵驕靡的眼淚隨著太子的口水一起流淌不息,沒有一會兒,他的一臉濃須都被濕透了。
【7】憤怒
烏孫王獵驕靡答應了太子的要求,並且沒和任何人商議,第二天便詔告烏孫上下,新太子為他的長孫岑娶。看到自己的願望得以實現,太子很快含笑於九泉。但是,他一拍屁股離開了人世,卻給他的父王和兒子留下一堆麻煩。
太子的葬禮一結束,大祿便聯合其餘諸位王子,名為討伐不合法製的新太子,實則向烏孫王獵驕靡興師問罪。
大祿從小跟著烏孫國最高明的武士練習刀箭,身材魁梧,驍勇頑強,從來不把太子放在眼裏。對於這位王子,獵驕靡雖然十分欣賞,但同時又為他的冒進而感到不安。現在,事情恰好應驗了他的擔憂。得知立岑娶為太子的消息後,戍守烏孫東境的大祿氣憤至極。獵驕靡愛烏及烏的偏心,以及違反祖製的做法,將大祿之前的驕傲之心,激化成了叛逆之心。
隻是,有一點需要確認,彼時大祿雖然怒不可遏,但並無篡位之心,他隻是想讓父親承認自己的錯誤。這也是一種挑戰父權的方式,在獵驕靡的十幾個王子裏,唯有大祿敢這麼做。於是,大祿扔下戍守邊境的任務,糾集諸位兄弟,帶著一千人馬,連夜向赤穀城出發。
大祿的怒火風一樣吹到了烏孫王獵驕靡的臉上,這讓他清醒許多。一個國王也不是可以隨所欲為的,他的言行會像季風,既能將大地吹成綿綿碧野,也能把草原變成荒野戈壁。獵驕靡有所醒悟,立太子的行為確實有些草率了,因為,不僅僅是大祿,宮中亦有大臣也在私下表示不滿。
一場因為愛和哀傷引起的幹戈看來是在所難免了。這使得獵驕靡在拿出對策前暗暗思忖著自己的所為:情感的力量到底有多大,竟能左右自己做出一項影響烏孫未來的政治決定?彼時,他可是真的什麼都不顧了,隻想安慰瀕死的兒子。然而王位是什麼東西?其上承載的一切,情感能占幾分?
帳外北風呼嘯,獵驕靡聽來聽去都似大祿的怒火。事實上,獵驕靡早有判斷,大祿是一個難得的將軍,但未必是一個好皇帝,所以,他把大祿放在東境上,直接讓大祿麵對烏孫最可怕的對手--匈奴,就等於把烏孫的安危存亡交在了大祿手中。也許是因為大祿深知自己的重要性,才如此驕狂,敢向父親興師問罪。
大祿的怒火反像一盆冷水,澆醒了獵驕靡一時被哀傷泡軟的神經。
恢複理智的獵驕靡重又變得堅定。他叫來阿爾班部落的沙熱翕侯、阿爾江勇士,這些都是他最為信任的臣子,是可以把最私密的重任交付於之的。
沙熱,大祿帶著其他王子,正在往赤穀而來的路上。探子說,他們還帶了兵。看來,新太子的事,很讓他不快。
昆莫陛下,大祿幼時隨阿爾江勇士學過刀術,不如先讓阿爾江勇士前去消消他的火氣?
沙熱翕侯立刻明白了烏孫王的意圖。
阿爾江一個人恐怕壓不住大祿,你與他一起去,帶上二千人馬。見了大祿就告訴他,我在赤穀等他,有要事要向他交待,但是他的一千人馬不能靠近赤穀城。
沙熱和阿爾江深知烏孫王獵驕靡所想。三人在獵驕靡深帳之內的交流猶如三條秘密彙聚的河流,刹時不分你我。此事倘若交於他人來辦,勢必會給大祿戴上一頂篡位謀反的帽子,烏孫國內那些親近匈奴的貴族,早就想撥掉這個眼中釘了。獵驕靡當然不願大祿落入此等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