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定都赤穀 (7)(1 / 3)

奢加下了馬,迎麵向多散走了兩步,隨後又停了下來。隻有多散才敢站在獨棵樹下,因為烏孫人都把獨棵樹視為樹神的顯靈,因為阿爾班部落隻有多散才是神靈的使者。

多散一言不發地站在樹下,她白皙而瘦小的身軀深深籠罩在樹蔭裏,就好像正從黑夜裏走來。奢加不禁想起獵驕靡向他提起的那個幻影,在這種時候,他也忍不住要認為,那個幻影說不定真是多散。可是,多散跑到獵驕靡的夢裏去做什麼呢?那又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

凡是被多散的眼神牢牢控製,並不由自主與她對視的人,都免不了被她翻看一次靈魂。奢加熟知這一點,所以心中既沒有好奇也沒有恐懼。他看著多散,卻避開了她的眼睛。奢加想:我的靈魂不僅對多散沒有秘密,對世人也沒有秘密了,即使多散要拿我尋開心,把我的靈魂像一麵麾旗似地拿出來示眾,我也不會有什麼羞愧,所有的難言之隱,都已經隨著我的年齡,在時光中融化了。如果真有什麼沒能化開的,也好比天山雪峰上的積雪,因為與塵世無礙,也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奢加的眼睛把多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她紅色的頭發,赤祼的兩臂,巨大的雙腳,妖異的眼睛,沒有一樣不使人相信,她異於旁人的特質乃是天神所賜。這個兼具人、神兩種體質的孩子,是不是也有兩個靈魂呢?而小多散能不能像潛入別人靈魂一樣,進入自己的靈魂呢?

受到多散懷中天鵝的啟發,奢加腦際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她就是一隻天鵝,一隻被禁錮在人世的天鵝。

奢加的內心完全未受多散牽動,多散也就無法以慣常的方法順勢進入他的靈魂。然而,這並未影響二人之間的交流,反而是,這種交流在一開始便探到了彼此的內心深處。

告訴你的主人,他將會娶到一位年輕的妻子,她的皮膚白如牛乳,她的眼睛黑如黑夜,她的淚水像六月的特克斯河一般清澈。她從東方來。

多散的聲音如同深夜裏一個漫遊症者的足音,緩慢遲疑之餘,卻又帶著偏執,甚至還有些瘋狂。

多散,告訴我,你還看到了什麼?

我不會跟你走。

可是,昆莫要你給他詳夢,如果不去,你的家人就會永遠給人當奴隸。

有一天我會去的,是跟那個東方來的姑娘一起去。

我拿什麼來讓昆莫信服你的話呢?

他已經看到她了。

你是說,是她在他的夢裏。

老爺,你看樣子要去很遠的地方呢。

奢加一時跟不上多散的思路,她沒頭沒腦突然冒出這樣一句,活像一個人猛地把他推倒在地。

奢加愣在原地好一會兒,又在內心深處仔仔細細查找了一番,有幾根虛淡的思緒像是從夜幕般的深處升上來,但是沒等靠近,便又覆沒了。麵對小多散無遮無攔的預見,奢加覺得自己有些狼狽,他原以為自己是了解自己的。

......哦,多散,我會去哪兒呢?

老爺,你難道看不見自己嗎,你要去很遠的地方呢,跟著那個異鄉人。

我和他?我還什麼都不了解他呢。

那個異鄉人帶來了東方人的靈魂,總有一天,烏孫人會和這些東方人像一團毛繩似地纏在一起。

說完這句話,多散閉住了嘴,她低下頭垂下眼皮,手指反複摩擦著天鵝嘴上的黃色喙基,再也不抬頭看一眼奢加,就好像天空之下,隻剩下她和她的天鵝。

一個一無所知的人才好以一種無知的勇氣麵對未來。奢加默默站在樹蔭之外的一片空地上,目光投向遠處的山崗。多散所言穎異而含混,奢加由此得以窺見未來龐大的影子,隻是,這提早觸摸時光的幸運,並未撫平他疑慮重重的內心,反而更讓他覺著畏難,仿佛眼睜睜看著一隻伸向自己的巨手,卻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