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定都赤穀 (6)(1 / 3)

獵驕靡靜靜坐在大殿顯赫的一角,事實上,被滿足的自尊並沒有給他帶來更多愉悅。

漢朝中郎將張騫拜見烏孫國至高無上的昆莫,謹祝貴體健康,萬壽無疆。

躬身揖首,張騫按照一個漢朝使節應盡的禮儀問候了烏孫國王。他沒說匈奴語,在這個要使一切聲音消彌殆盡的房間裏,他突然十分想念自己的母語,就好像那些汲取聲音的氈壁,要奪走他對母語的記憶一般。親隨甘父為他翻譯。

獵驕靡看著這位身材魁梧、雙目炯亮的漢朝使節,沉吟片刻。有時候,人與獸接近一個陌生對象的方法如出一轍,都是憑靠一股氣息,那獸是用鼻子嗅,而人則是用他的第六感。獵驕靡讓他的第六感在張騫的周身轉了好幾圈,發覺此人密不透風,從而也就無法讓他找到擊中這個對手的要害。

對手!連獵驕靡也吃驚,自己為什麼一眼就認定此人可以成為他的對手。

舍中大吏告訴我,一路上,你們都用匈奴語交談。

張騫抬起頭來,望著獵驕靡白花花的絡腮胡,稍作思慮,便說:一位使節失去自己的語言就如同烏孫人忘記自己的七代祖先。昆莫陛下,一路上我與奢加大人的談話,是兩個旅人的相遇,而此刻,是漢朝與烏孫兩國之間的相逢。

張騫說完便禮貌地垂下頭,嘴角一動不動,他在靜聽自己的話音,如何拒絕飛向那些美麗而墩厚的氈壁。

看來,你對烏孫已經了解了一些。那麼,告訴我,漢朝人,你帶來了什麼?

尊敬的昆莫陛下,這是我大漢帝國皇帝向您奉送的禮品。

張騫將禮單呈在手中。大殿頂部投下一束光亮,潔淨的光線照亮了張騫手中的一卷絹帛文書。

一位侍從上前來取,被張騫抬手攔住。

國王陛下,您有所不知,我主繼位以來,武功強勁,文治斐然,朝堂有鯁直之臣,沙場有勇武之將,民心一統,朝綱穩固,疆域拓達。而今,那遼闊的邊境已經東臨蒼海,南到夜郎,北抵朔方,西達酒泉、武威二郡,可謂泱泱大國,盛世空前。今日,我泱泱大國的皇帝,譴派使節給烏孫國送來一份厚禮,不說一路舟車勞頓、耗資萬千,且說這番情意,也在西域絕無僅有。有禮相贈,可謂喜事,但無論按照哪一國的禮節,受禮的人都該起身相拜以示感謝。國王陛下貴為草原天子,不會不知道這個禮節。但是,倘若陛下不願起身相拜,也並非不可以。一路走來,西域諸國都很羨慕烏孫,同時得到了漢朝的友誼和財寶,他們也在暗暗期待著這個機會。

中郎將說完此話,心中湧起一股絕決之意,要在此處找回去節黥麵失卻的自尊。親隨甘父在為獵驕靡慢慢翻譯。中郎將張騫的思緒一蕩而開。殿內飄來一股溫暖的香氣,嗅聞片刻,中郎將張騫想起曾在大宛聞過它。

烏孫王獵驕靡的思緒圍繞著那卷絹帛文書,它小巧地卷成一個圓條,隻有一根熏馬腸那麼粗,但它絕不是一根僅僅滿足舌頭和胃的熏馬腸。獵驕靡一邊聽著胡人甘父的翻譯,一邊權衡得失。漢朝使節所說的那些地名,他並不知道都在哪裏,也就無法想象這個"泱泱大國"如何之大。但他突然十分向往,向往張騫手中的這卷文書徐徐向他展開,如同展開一場新的命運,他將縱馬馳騁於上。末了,他走下王座,在赭紅色織花長條地毯的另一端,向張騫手中的文書撫胸一拜。

說說你的來意吧,漢朝人,你不會隻是為了給我送禮。

回到王座之上,烏孫王獵驕靡又恢複了他的驕傲。他座榻旁的兩位大臣,一位穿著窄袖左衽束腰上裝,一位穿著對襟寬肩長袍,盤腿坐在一塊純白絨毯上,一並審視著張騫。

三年前,漢朝的驃騎將軍霍去病率領一萬精兵出擊匈奴,在河西走廊殺了匈奴的折蘭王、盧候王,又大敗休奢王,俘獲渾邪王子,前後斬首匈奴8000餘眾。此戰匈奴元氣大傷,不得不退踞陰山以北。不久,匈奴渾邪王又殺了休奢王,並其所部,一起歸降了漢朝。這樣一來,原本為匈奴占領的河西就空了下來,而此域祁連山地水草茂美,尤其適宜草原民族的衍息生存。我大漢皇帝經過一番思量,想請烏孫東遷此地,既填補匈奴人留下來的空虛,又能就近與漢結盟,共抗匈奴。吾皇讓我告諭昆莫陛下,倘若烏孫願意東遷,願嫁漢公主以為妻。

事情果然被奢加猜中,烏孫王獵驕靡沒有急著回答:

此事重大,我要與大臣商議之後才能決定。漢朝使團昨晚才到赤穀,這一路走了二百多天,你們一定累極了,先下去休息吧,有什麼需要,就去找奢加大人。

在烏孫王獵驕靡的心裏,這位漢朝使節幾乎就是一個貿然走近他的陌生人。當他第一眼望見這位陌生人時,一種奇異的心情控製了他,形如兩股來自相反方向的力抵在了一起。他雖迫使這位蜚聲於西域的漢朝使節塗黑了臉龐,然而卻從未在氣節上壓倒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