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劃割草原 (2)(3 / 3)

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出了玉門,我從大鴻臚那裏借來一張西域的輿圖,那些西域的番國都有一些奇怪的名字,大鴻臚說,它們不僅有奇怪的名字,還有奇怪的故事,譬如:有一個國家說著其他任何國家都不懂的語言,他們的語言像鳥鳴,神啊,媽媽,大鴻臚說他們竟然不穿衣服!這怎麼可以呢。另外一個國家在沙漠旁邊,據說這個國家的女人都長著一對能夠聞見水氣的大鼻孔,,隻要有她們在,人們就不會渴死。隻有女人才有這個本領,因此,這個國家的男人都聽女人的使喚。媽媽,您聽聽,這和咱們中原有多麼不同啊。

大鴻臚說,一路上會有人沒日沒夜地給我講故事,每到一個國家就會有新的導譯,新的傳奇,此外,還會有樂人為我彈奏龜茲和中原的音樂,所以,我不必擔心路上會感到寂寞。

媽媽,每年漢廷都會派許多使臣前往烏孫,給我送來中原的衣物與用具,我會住在細君姐姐建好的宮室裏,當然,如果我覺得烏孫人的氈帳住起來也很舒適的話,我會慢慢學會接受不同的事物。

我也覺得細君姐姐很可憐,但是,我也認為她如果償試容納不習慣的事物,恐怕她會過得快樂些。媽媽,我還要告訴您,倘若把寫信與騎馬相比,我會更喜歡騎馬,您知道這封信我寫壞了多少塊帛素嗎?不過,都因為我就要成為烏孫王的王妃,他們對我不像從前那樣吝嗇了。

聽說到了敦煌郡,解憂下意識地想到寫給母親的信。

過了敦煌,就要完全離開中原了,雖然信中她是一副義無反顧的模樣,但是,真正到了訣別的時刻,解憂忍不住還是紅了眼睛。

侍女馮嫽見她傷心,也縮在車廂一角抹開了眼淚。輜車在敦煌城下停住,解憂一邊用絲絹擦拭眼淚,一邊往窗外看。不遠處,隨行的大行鄭德和護軍衡成正與一位官員交談,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從這位官員所戴的漆纚冠來看,很像是敦煌郡的最高長官。

不一會兒,解憂看見護軍衡成向她的輜車走來。衡成告訴解憂,送親隊不得不在敦煌城住些日子,因為前方貳師將軍李廣利的軍隊在輪台國遇到了麻煩,輪台王既不願供應飲食,也不肯開城放行,雙方已經疆持多日。解憂想:住下就住下吧,也許,這意外的耽擱是為了讓我多看幾眼中原。

前方戰事帶給敦煌城不同以往的熱鬧和擁擠,東西方的商客都滯留在這裏。送親隊在一條鋪著方磚的街衢上行進,路旁來來往往的城民並沒有被送親隊的旗幡吸引,也沒有表示出更大的驚訝,作為西方與中原交往的咽喉,這裏的城民早已見慣了各種各樣的隊伍。前不久,從敦煌出發討伐大宛的漢室西征軍,比解憂的送親隊要長出幾十倍。倒是透過紗窗不停向外張望的解憂和馮嫽,常常被深目卷發的西域商人所吸引,那些西域商人有的坐在麵街的涼棚下扳手腕,有的靠在立柱上出神,有的直接坐在牆根角兒,手裏用一柄小刀削著木頭。事實上,他們看似悠閑的麵目之下,都深掩著若許焦慮。

熟悉這裏的人都知道,這座蒙著灰塵的邊塞小城,每天流動著不可勝數的珍寶,中原的絲綢、漆器、金子,西方的玉器、瑪瑙、異獸,因為大多數貨物都是衝著皇室人員和達官貴人而去,所以,沒有一樣不是世上的極品。垂涎這些貨物的人很多,一隊商人花費一年時間運抵的珍寶有可能一夜之間不翼而飛,為此而痛苦和發瘋的人一樣多。多在這裏停留一日,就得多花一筆錢財,食宿費,保護費,草料費,賭博費,嫖妓費,物價每天都翻高一倍,每天睜開眼睛,便有債主堵在客棧的門。解憂並不了解這些熱鬧和擁擠之下的困厄與危機,就像她無法預知她在烏孫將要經曆的一切。

從前方傳來的消息令人震驚,貳師將軍李廣利血洗了輪台城,此後一路西行,大軍再無阻礙。

解憂抵達輪台城時,已經見不到城牆上的血汙了,沒有人告訴她輪台城裏死了多少人,隻有輪台國民啞巴似的沉默,以及殘垣上的寂靜於無聲中向她訴說,這裏一定發生了一起讓人和事物同時閉口不言的事件。人們拒絕發出聲音是為了忘記它,事物們保持一致的緘默則是試圖毀滅自身,以便於未來不再有同樣的厄運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