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劃割草原 (2)(2 / 3)

元封三年的大暑時節,細君亡故的消息傳到了漢主劉徹的耳朵裏,他像當初讀到細君的《天鵝歌》一樣放聲大哭。但是幾天之後,劉徹便開始冥思苦想,如果再送一位漢地公主去烏孫,那麼,該送誰呢?有人把一長串的名單放在了他的眼前,都是罪臣之女,在他眼裏幾近沒有分別,但是哪一個能討烏孫王的歡喜呢?再也別送去另一個細君了,身體羸弱,哭哭啼啼,惹得每個人都很難過。聽說胡人都愛潑辣剛烈的女子,那麼,就選一個合他口味的姑娘吧。

很快,同時有四位宗室之女的畫像攤開在了漢主劉徹的眼前,說實話,畫畫人的技藝十分低劣,因為追求流行的畫風,細致的工筆僅僅著意於描摹畫中人的發型,眉毛的彎度,以及千篇一律的淑女靜態,也就喪失了人物內在的形態,以至於四副畫像放在一起,劉徹看來看去,都沒看出她們的分別。劉徹有些生氣,他一把扯開這些畫像,嚷嚷道:畫的什麼破玩意兒!明天,都讓她們去上林宛學騎馬,誰騎得好就讓誰去。

四位姑娘哪裏知道為什麼要去上林苑學騎馬,隻當是和平時學習文章、音律、歌舞、織繡一樣,同是她們必要的課程,又想到上林苑有十二宮三十五觀,西域異獸,南方奇木,好玩的東西不勝枚數,便都心花怒放從深夜盼到天亮。

隻是因為一個翻身上馬的動作,代替劉徹躲在一旁窺視的大鴻臚就確定了人選--罪臣楚王劉戊的孫女劉解憂。彼時,不遠處的劉解憂正好站在從西域引種進來的白葡萄枝旁,她瀏亮的嗓門兒像一道湍急的小溪,大鴻臚聽到她指著這些葡萄枝對旁人說:我小時候吃過這些從西域運來的葡萄,西域人還用它們釀酒,那酒就是西王母喝的瓊漿。

第二天,他們就向我宣讀了皇帝的詔書,媽媽,您知道接下來他們要做什麼?他們用輜車把我送入未央宮裏的昭陽殿,緊挨著皇後的椒房殿。

坐在輜車裏時,我偷偷掀開紗簾,往外看了一眼,真難以置信,我仿佛升到了高天上,桂宮、北宮、長樂宮,還有明光宮都在我的腳下,我看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屋頂,廡殿頂、懸山頂、攢尖頂、歇山頂、盝頂,還有比廡殿頂更複雜的分段式廡殿頂,它們浩浩蕩蕩向北延伸,浮在乳白色的霧氣中。

媽媽,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單憑我的想象,無論如何我也不敢做這樣的白日夢。因為站得高,我還能看見建章宮門前的鳳闕。有一次,我聽兩位教我們禮德的老師聊天,聽見他們說什麼'朱闕岩岩,嵯峨蓋雲',想必說的就是鳳闕,我悄悄比劃了一下,應該有二十餘丈之高。後來,我還想看看和鳳闕一樣高的建章宮的前殿,因為第二天,主上要在前殿詔見我。但是輜車突然停下,很快就有人請我下車。

真是大不同了,媽媽,前一天他們還都是命令我去做什麼,第二天都換了語氣,恭恭敬敬地垂著頭,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媽媽,我記得小時候您對我說過,爺爺的宮殿也是方圓上百裏,豪華甚至比得上皇宮,可是,我不敢相信,天下難道還有比長安更多更高的宮殿嗎?

媽媽,您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了長安,或許這一生再也見不到您了。隻有在想到見不到您時,我才傷心,其他的事,我都不怕。還記得您把我送到長安時的情形嗎?那時我才十歲,一路上您哭個不停,您說要不是爺爺做錯了事,我哪能淪落到求親靠友,向別討施舍的地步。您說我才是真正的楚王後代,但是現在榮華富貴都讓別人去享受了。媽媽,您別著急,等我當了烏孫國的王妃,一定請求主上照顧您和爸爸,到時候,會有人把你們也接來長安,從此錦衣玉食,高門鼎貴,也是人上人。

媽媽,您別難過,西域雖然遙遠,但並非都像常人想象的那樣險惡荒蠻,那兒的人不也有快樂和希望麼?何況我還是個王妃。我聽人說,漢人與胡人和親,四百年前就開始了,最先想到這個辦法的是晉悼公,最初,他們用中原的女樂和絲綢交換戎狄的馬匹和皮毛,慢慢地,中原的領土愈來愈大,戎狄的兵力愈來愈弱。我還聽人說,罪臣之女之所以會被允許進宮,並委派老師教導她們,其中一個主要目的便是以備和親之用。

媽媽,這聽起來確實令人悲傷,上一代的錯誤要讓下一代來贖回,我們生來幾乎就成了替罪羊。但是,悲傷與怨恨從來不能使我們的命運變得稍稍好些,細君姐姐的遭遇已經說明了一切。我要和她們不一樣,我要清洗我們家的門楣,摘去罪臣之名,媽媽,這就是聽到詔書後我沒有掉眼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