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劃割草原 (4)(1 / 3)

這間能裝下一百個人的宮帳有三個房門,左邊側門是烏孫王和夫人們的特別通道,正門為僚屬和賓客所用,右下角的側門則是給下人們準備的,飯食和飲料都從這裏端進端出,藝人也走那個門。歡宴正式開始之後,藝人們已經坐在大帳一角等候,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貴人們要聽什麼都憑一時的興致,他們得隨時聽候吩咐。這一次,左大將阿什木大聲嚷嚷想聽一段愛情故事,他的提議得到了眾人的讚同,所以,一位紳士般的男藝人很快走到大帳中央。隻是,故事隻說唱到了一半,藝人的聲音就被淹沒了,貴人們相互祝酒,大聲說笑,有一位因為喝了太多馬乳酒,竟然無比沉醉地唱了起來。

匈奴使節來給烏孫王敬酒,他的祝辭比帳壁上的掛毯還要豔麗。

尊貴的烏孫昆莫,草原神靈蒼狼的後代,七條河流的主人,祝願您的身體像岩石一樣堅硬,權力如同金子般放光,子嗣比天上的星辰還要多。在匈奴人的眼裏,烏孫既是一位高貴的騎士,也是可以同住一個氈帳的好兄弟,我們都能聽懂彼此的語言,都喜歡馬頸上的肥油,都憑勇敢來取悅對方的靈魂。讓我們把肩膀緊緊靠在一起,共同在藍天下牧養我們的畜群。

這些在唇齒間混合而成的浮華之辭,像是一塊羊尾油卡在了軍須靡的喉嚨。他點了點頭,然後微微皺眉。關於草原民族善用譬喻的習慣,他曾與多散巫師粗略地討論過:樸素而誠實的譬喻能使人清晰而快樂地抵達意義的盡頭,誇張卻膚淺的譬喻則會給事物的真相蒙上堅硬的外殼。

真不害躁,說什麼好兄弟,每年你們不知從烏孫人的牧場趕走多少頭五畜。

說話的人是大祿的兒子翁歸,他喝了些酒,再加上青春的衝動,就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了。一年前,他隻打算在赤穀城呆上兩個月,但是,因為軍須靡格外喜歡他,就一直留在了王城。經過一年的曆練,食物與陽光的滋養,他的膽識與身材都隨著時光一同生長,教他智慧的沙熱翕侯差人給他的父親大祿帶信說:離開暖巢的雛鷹,正盤旋著企圖飛到雲端上。匈奴使節見挖苦他的人是一位胡髭都還沒長出來的年輕人,既感到意外,也覺著不屑,嘴角一撇就問:喂,年輕人,你是哪家的貴公子?天神賜給我們語言可不是隨便讓你說著玩的,你的父親難道沒教你怎樣翻轉舌頭嗎?

我父親的名字你聽了以後恐怕會嚇得再也不敢誇大其辭,顛倒是非。但是我不會用他的威名來嚇唬你,我要憑自己的判斷告訴你,說到匈奴人對西域的情義,我看你們不過是把西域當做一個取之不盡的大寶匣,隻要有所需要,就會撬開匣蓋,伸進手蠻橫地去拿。在你們的眼裏,烏孫以及西域諸國也許更像是一群奴隸,誰讓我們不夠強大呢,你們的胃口與時光一起延伸,朝著我們黑洞洞地張開,如果不主動往裏麵填塞肉食和金銀,你們就會自己來搶。

還有中原,從高祖時期,或許比這還要早,匈人就開始越過陰山擄掠中原的北方了,虐殺郡守焚燒館舍,如果把百姓與士卒的屍骨累積起來,差不多能搭起一座城池。曆朝漢主竭力與匈人結好,譴派使節,連通市集,嫁宗室女。然而匈人並不知道什麼叫信義,有朝一日,有人想起漢地的富遮和財物,便又黑雨一般飄向中原。剽奪中原,掠取西域,恐怕匈奴王廷從來不覺著這有什麼不妥。

解憂沒有忘記匈奴使節剛剛對她的不敬,恰好翁歸的莽撞為她推翻了心中的軟弱與畏懼。

看來,我一定要將此事稟報我們偉大的單於,漢人在烏孫找到了一位年輕的貴公子當作幫手,而這位貴公子是一位非同凡響的人物的子嗣。不過,在你們聽完我講的這個故事之後,我倒要瞧瞧,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這是一個從中原傳到大漠的故事,故事發生在大概400多前的中原。那時,中原有很多方國,方國之間經常通使往來。一次,一個叫做"魏"的國家的使者來到另一個國家,這個國家叫做"趙",因為沾沾自喜,這位魏國的使者向趙國國君透露了他們與北狄開通市集的真正意圖。他說:給他們一些好處,要不了多長時間,狄人自己就會跑來稱臣。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因為中原帶去的物品,諸如絲綢和美女,不過是些奢侈品,而換回的則是馬匹、皮毛和弓箭。前者消耗人的意誌,後者則可充實一個國家的軍隊,久而久之,一舉殲之就不費什麼力氣了。

解憂沒有想到匈奴使節竟然能夠說出一段關於中原的故事。關於這段曆史,解憂早在來到烏孫之前,便已經從史書中學習到了。如果不是從漢朝的利益來看,匈奴使節所說的這件事,倒是可以警示那些熱衷中原奢侈品的西域貴族。但是,作為一位和親公主,解憂必須要使中原擺脫這種指責。思忖片刻,解憂鼓起勇氣說道:詆毀的人永遠不會缺乏東拚西湊的偏辭,既然是偏辭,就會把眾人的視線引向偏離真相的暗道。一條河流的上遊還是清澈明亮的溪水,到了下遊,卻成了渾濁的大水;一個人五十年前還是個新鮮的嬰兒,五十年後,就成了一堆骨骸。一條河,一個人尚且如此,何況一段經曆了四百年時光的故事,每個講述它的人隻需改動一個字,四百年來,這個故事就已經不知麵目全非了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