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譬喻來解釋事物,解憂在來到烏孫的這些時日,專門學習了草原民族的這種言語方法。但她有些激動,她感到自己的雙手和聲音一起在顫抖:我想,我們還是把目光投向我們的腳下,投向昨天剛剛發生的事。我的姐姐,細君公主嫁到烏孫以後,漢廷每年給贈烏孫王室大量財物。除此,還派譴農人,在平坦的穀地開辟草萊耕植麥粟,把耕作的技術教給烏孫牧民。而一到夏天,從伊列河中遊到巴爾喀什湖,你們在河流兩岸的冶煉爐旁能夠看到中原人的冶鐵方法,使用過中原法製造出來的箭失的烏孫騎士都心生喜悅,因為與以往相比,箭失的速度及射程讓他們在狩獵時的遺憾迅速減少。還有鐵劍的利度,盾的堅韌度,頭盔的舒適度,都令一個烏孫騎士在戰場上更具自信和勇氣。請問,漢廷的這些作法,是在消弱烏孫的國力嗎?
......
關於這次宴會,後來多次被烏孫貴人悄悄地談起,他們說到解憂時,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些秘而不宣的顧忌。他們回想當晚烏孫王軍須靡坐在一旁聆聽這場辯論的神情,都覺得烏孫王十分高興和享受,想必那位年輕的國王經過這場辯論,終於揮去了頭腦裏的疑雲。從前,他不知道怎麼推開湧在他身邊的烏孫貴人,他們不停地把他擠向匈奴人;今後,他若是覺得孤單和茫然,就會有人幫他分開身前密布的大茅草。
【4】變易
太始二年的夏天,解憂帶著馮嫽從特克斯河南岸的夏宮出發,向西南而行來到了流蜜的昭蘇草原。馮嫽的心裏十分甜蜜,因為一路上,她的丈夫右大將知英悉心照顧著她和腹中的小生命。這已經是馮嫽與知英的第二個孩子了,她曾私下裏與丈夫擔心過解憂的肚子,按說嫁給軍須靡已經是第八個年頭了,解憂卻一直沒有生養,而烏蘭夫人生的王子泥靡已經都七歲了。不過,他們很快又把疑慮投向了烏孫王,因為,自從生了王子泥靡,烏蘭夫人也沒有再生育,軍須靡的其他兩個妃子的肚子也都平靜地像陶罐裏的清水。
近兩年,軍須靡糟糕的身體狀況甚至不能使他完成一次與女人的交歡。他的女人們當然得忍受他的虛弱,並深深掩飾內心和身體的需要。但周圍的貴人們就不管這些了,舉止還有些顧忌的人會提起軍須靡的父親,那個得了痿症的太子,而內心叵測的人則一邊把烏孫王的無能當做笑話,一邊在揣摩軍須靡死後烏孫王位的歸屬。
行程的第一個晚上,他們宿在野外,士卒們架好氈帳後,她趺坐在地毯上,緊緊閉上眼。馮嫽以為她路上走得疲憊,輕輕地問她:
公主,累了麼?
嫽兒,累的應該是你,你有身孕,我不該讓你陪著我勞頓顛簸。隻是,近來我總被一種奇怪的東西打攪,擔心那是什麼不詳的征兆,便不願意與你分開。真要是出什麼事的話,我們倆也應該在一起。
公主,您胡說什麼呢?我可真被您嚇住了。
你不覺著這些天烏孫王的臉色越來越讓人不安嗎?眼睛周圍常常出現大片大片的鐵青色陰影,但是一會兒又不見了。還是春天的時候,有一次,他派人把我叫去他的寢帳,我進去的時候,他正裸著上身喘氣,侍從舉著他的內衣站在一旁等候。
您問他哪兒覺著不好了嗎?
問了,他撫著胸口,告訴我裏麵總有什麼東西壓著他,厲害的時候,一絲淺淺的呼吸都像是要把胸腔裏的骨頭劈開。我幫他穿好衣服,再扶著他慢慢躺下,又給他揉了一會兒胸口,他才覺著舒服些。當時天漸漸暗了,大帳裏幾乎什麼都看不見,我對侍從說趕快把燈點上,烏孫王卻製止了我。他說:夫人,有些事不用多散巫師告訴我,我自己也能感覺到。我送走了祖父和細君夫人,所以並不畏怕死亡,並且,因為我知道他們的靈魂都在哪裏,所以,隻要我願意,有朝一日,我必能找到他們。我倒也不擔心你,因為按照烏孫人的傳統,你會嫁給下一位烏孫昆莫,而你同時具備了勇氣,智慧,財富,以及美貌。我擔心的是太子泥靡,他才七歲,根本沒有治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