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劃割草原 (11)(2 / 3)

翁歸靡四十天的葬禮結束後,丞相阿勒拜在一個下午走進她的宮帳。彼時,沉沉陰雲壓在赤穀城的上空,冷風淩亂地吹著,雪花四下飄飛,比解憂的內心還要亂。丞相阿勒拜是個左右逢迎的人,他從議事會上剛剛下來,帶來了烏孫權貴們的意見。

夫人,貴族院與長老院讓我提醒您,按照烏孫傳統,葬禮結束之後,您該為改嫁之事做準備了。

你去轉告他們,我一個六十歲的老太婆,離死沒有幾天了,還是讓年輕的昆莫娶一個更美貌的姑娘吧。

他們說,您如果拒絕,就代表烏--漢兩國不再結好。

他們本來就沒打算與漢朝結好,丞相大人,你難道忘了,泥靡的血一半是匈奴人的。阿勒拜,昆莫翁歸靡屍骨未寒,你怎麼就成了軟骨頭?我倒要問問你,在這件事上,你的意見如何?

......夫人--

丞相阿勒拜一時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馮嫽站在一旁,向他使了一個眼色,阿勒拜便趕忙告退離開。事情每每如此,當解憂內心激烈到不能化解的程度時,總是馮嫽在一旁為她留開一個足夠使她冷靜下來的時空。

時間才過去不久,這些往事因此也就仍然橫亙於心,仿佛一具還有溫熱的軀身,時時刻刻提醒它的存在和悲歡。馮嫽端著一碗剛剛溫好的馬乳走到解憂身邊,倚靠在羽絨枕墊上的解憂直起腰身,伸手端過雕花的銀質奶杯,慢慢飲啜起來。在烏孫生活四十年,許多習慣也都跟著改變了,平日呆在宮帳裏,她反倒撇開一旁的方枰,喜愛靠著厚厚的靠墊,盤腿趺坐在氈毯上。

見到解憂的臉色漸漸平和下來,馮嫽坐下來輕輕問她:公主,不如給漢主寫封信,既然漢廷不打算再與烏孫和親,也無法控馭泥靡,就請他準許我們返回長安吧。無論如何,您在烏孫的這四十年,沒有一天不在為漢廷的大業操勞,我看,功勞足足抵得上十位破奴將軍。

這些天我不停地想,現在呐,差不多能夠猜到漢廷的意圖了。那些整日在主上身邊轉悠的權臣,一定都會這樣說:既然匈奴已經不敢滋擾中原,烏孫於漢朝而言意義也就不大了。

公主,從對烏孫征召繇役這個傳聞來看,漢廷除了認為這些年對烏孫的贈給耗損了國力之外,恐怕今後將會把烏孫視同一個西域的藩屬,對其內政將不會過多幹涉。

唉,我難過的是,不管那些權臣,甚至主上,他們對烏孫動了什麼樣的心思,都隻是為了帝國的利益,而我們,嫽兒,我們兩個婦人的一生,則終將淹沒在帝國利益的陰影裏。又一次,我似乎看清了自己的命數,我,還有你,我們不可能有越過這個陰影的第二種可能了。事實上,如果把目光不要局限在自己身上,去看看漢廷裏的那些權貴、貳臣,以及忠勇的將士,他們像是與我們沒有什麼區別。仔細地想,我們兩個的一生確為一隻握有大權的巨手所擺布。

為什麼偏偏是我們被這隻手扔在了此刻,誰能為我們說清這其中的機秘呢?此刻,馮嫽的情緒也被解憂所感染,不禁木然問道。

嫽兒,我說了這麼多,其實是與從前一樣,勸自己接納眼前的一切。隻是,我仿佛沒有力量再去做什麼了,我很累,更願意像一位普通的婦人,隻是操心兒女的一日三餐,再看著他們長大。昆莫翁歸靡離開了我,他是我真正的夫君,早先我曾懷疑過自己對他的感情,而今,隻有當他不在了,我才知道,他的出現和存在,於我而言,真得像他的身軀一樣高大。有幾次,在那些最艱難的時刻,恍惚裏,我幾乎以為他的身形還在,因此試圖往那邊靠過去,讓他給我出出主意,讓他寬厚的手掌給我一些力量。噢,多麼虛無的夢幻啊,那時我恍然大悟,一個人的存在,真的不隻是一具發熱的軀體,他可以像光,像風,像河流,給予另一具軀體的存在所必需的熱量和呼吸,它們是那麼虛無,甚至讓我以為不曾擁有過......

公主,原來您已經做了決定,我還擔心你想著長安呐--

嫽兒,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你其實在勸我留下。你總是這樣,從不忤逆我,卻從來就說服了我。你讓我順著你的話走下去,走到頭突然發現那條路走不通,然後,便會回到你的意願裏。你呀,這麼多年了,沒有一次不用這個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