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為烏孫的百姓,一個為大漢控據西域的大業,哪一樣都不是為我們自己,何罪之有呢?斬除泥靡後,我將以漢廷的名義宣立元貴靡為烏孫王,屆時,再一一肅清那些企圖分裂烏孫的貳臣。
公主有這個想法很久了?
並不長,是在泥靡打算扶立他的兒子細沈瘦為太子的時候萌生的。魏大人,你來的正是時候,身為衛司馬,你可以調度駐紮西域的中原軍隊,請你務必盡快派人送信,征調兵力,以保事發後赤穀城內不再有變亂。
這件事是不是該稟報漢主?或者至少問問鄭吉大人的意思?
那樣來不及了,赤穀城裏最近時常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蹤,我擔心會有人向元貴下毒手。
十天後,以款待漢使,並迎接春雨日為由,解憂府內舉辦了一場熱鬧的宴會。為了渲染氣氛,解憂專門囑咐家丞,宴會上,既要見到中原的笙、竽、塤、簫、琴、瑟,也要見到西域的琵琶、箜篌、橫角、羯鼓和觱篥,此外,還要有兩位具有表演天分的摔跤手特意為烏孫王泥靡助興。
宴會設在解憂的宮帳,雖然食物與娛樂的內容十分豐富,但來賓們落座之後,都明白這是一次範圍有限的宴樂,丞相阿勒拜,大吏塔瑪,左大將大樂,右大將知英,譯長赤木爾等等,一看便知,都是解憂的心腹,或者是一些搖擺不定的中間人。黃昏將近,天光隻剩下一片青灰色時,泥靡與他的匈奴妃子木珠,在五位侍衛的陪護下,踏入解憂的宮帳。
眾人立即起身行禮,泥靡左右掃了一眼,麵無表情地走向氈帳中間的一張紅屏大枰。這張紅屏大枰是兩年前漢主特意賜予解憂的侍禦之物,木質屏風的黑色邊框上凸雕著草莖花紋,屏風下端是一組人物故事漆繪,繪工細入微芒,活潑自然,無論遠觀或近瞧,都覺著絢爛華貴。大枰上鋪著潔白的羔羊毛毯,虛位以待,正是專門為泥靡一人留下的座席。
雖然在座諸位接連給泥靡敬酒,帳內歡樂的歌聲也不曾間斷過,但是泥靡的情緒一直不高,也沒什麼味口。他盤腿坐在紅屏大枰上,眼神茫然而冰冷,身體微微向前傾斜,在用銀把小鐵刀割下一塊羊後腿肉後,隻嚐了一口便放下了。酒倒是喝得多些,除了馬乳酒,還有從大宛運來的白葡萄酒,每位貴人的敬酒他都麵無表情地一飲而盡,飲完並不多說什麼,依然空洞地望著正沉醉於旋轉之中的舞女,似乎眼前的一切都索然無味,似乎他願意使自己隻成為一個旁人所需要的影子。後來,大概是芥菜羊肉抓飯的香味刺激了他的食欲,他才一連舀了幾口吃下去。
到了特意為他準備的娛興節目--摔跤,因為頗具喜劇效果,泥靡的臉上多少有了一些笑容。看到一個摔跤手因為打不過對方,耍賴抓住了另一個的睾丸,他突然放聲大笑,眼神裏的興奮隨著表演者做出來的痛苦狀漸漸趨於癲狂。接下來的時間,泥靡放鬆了許多,幾位中原樂人的演奏結束後,他主動示意應該讓他的妃子木珠為大家表演一段舞蹈,眾人高聲應和,解憂帶頭鼓起掌來,木珠也不扭捏,歡快的樂曲一響,便已來到大帳中央。
大概曾經做過一些家務勞動,木珠即興演唱了一曲熱情歡快的《乳香情》,歌舞再現的是一位草原少女在製酪時的情形,聲音自然而美好,並且時常有一些嬌憨可愛的動作把大家逗得附掌歡笑。
泥靡得意地望著他豔麗的妃子,全然忘卻了初來時的謹慎和對立。事實上,如果不是考慮到解憂所代表的漢廷不能完全得罪這個緣故,他是不會來參加這個沒有一個自己人的宴會的。然而,宴會確實給他帶來了短暫的快樂,更讓他意料之外的是,在有限的幾個瞬間裏,木珠的歌聲與舞姿幾乎完全清除了他對這個世界的敵意,尤其見到眾人都因她的妃子發出爽朗的笑聲。正是在這個時刻,他猛然發現身心呈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輕安。
隨著身心的輕安一起到來的還有危機。就是在泥靡想放鬆自己的一刻,有個黑影幽靈似地站在了他的身後。或許真有什麼神靈提醒了他,目光裏還盛著歡樂的泥靡猛地覺察到了什麼,一股涼意穿透他的脊髓,他猛地一回頭,隻見影子已經舉起了劍向他劈來。泥靡來不及起身,隻好本能地側過身子,抓起身旁的一隻青銅耳杯向影子擲去。耳杯擲出的一刻,劍刃已經落在了他的左肩。一時間,帳內大亂,泥靡的幾個貼身護衛因為不能帶刀進入大帳,手裏沒有武器,隻能赤手撲向那影子,而另兩個乘隙拉起泥靡,左推右擋衝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