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中國科幻小說閃光的起點
葉永烈
“1904”(清光緒三十年),是中國科幻小說曆史上閃光的起點。“1904-2004”,是中國科幻小說第一個難忘的百年。
為了確定“1904”這個被曆史淹沒的中國科幻小說的起始路標,我曾經有過一段在“時光密林”中勘察的經曆……
我首先找到的是兩個“參照路標”:
世界上第一部科學幻想小說,是1818年出版的《弗蘭肯斯坦》,作者是英國的瑪麗·雪萊。
第一部被譯成中文的西方科幻小說,是法國著名作家儒勒·凡爾納的《八十日環遊記》,由逸儒譯,秀玉筆記,於1900年由世文社出版、發行。
那麼,中國最早的科幻小說是在哪一年出版的呢?
由於中國文學界並不把科幻小說作為重要的文學體裁,所以盡管中國有那麼多部文學史,但是從未考證過中國科幻小說的起源。
1978年,隨著全國科學大會的召開,科幻小說開始受到重視。我應邀到各地作科學文藝創作講座,內中涉及中國科幻小說的起源問題。當時,孤陋寡聞的我,把中國科幻小說的起始路標定在1940年。我的講稿《論科學文藝》在1980年由科學普及出版社出版時,內中便寫道:“《和平的夢》,是我已查到的我國最早的一本科學幻想小說集。”《和平的夢》,顧均正著,出版於1940年,所以當時我以為中國最早的科幻小說產生於1940年。
我當時這麼寫,那是處於粉碎“四人幫”之後不久,百廢待興。我隻是依據我所讀過的中國科幻小說,作出這樣的回答。其實,連我自己都無法肯定,《和平的夢》是不是中國最早的科學幻想小說,所以特別強調“我已查到的”,給自己留了“後路”。
很快的,我否定了“1940”這一起始路標,因為我從美國朋友那裏得知,他們讀過的“惟一”的中國科幻小說,是老舍的《貓城記》——當時《貓城記》是惟一被譯成英文、日文、法文的中國科幻小說。然而,在中國,由於政治原因,《貓城記》被列為“禁書”,解放後絕版了。我想方設法找到發表於1932年《現代》雜誌的《貓城記》,於是中國科幻小說的起始路標也就向前挪到“1932”。
我隻是一名科幻小說的作者,研究中國科幻小說曆史原本不屬於我的工作範疇。後來促使我著手係統研究中國科幻小說發展史,有兩個原因:一是我成為世界科幻小說協會的第一個中國會員並被選為世界科幻小說協會理事之後,需要向世界科幻小說協會報告中國科幻小說的概況,內中也就涉及中國科幻小說起源於何時這個問題;二是上海複旦大學來了一位日本研究生,名叫武田雅哉,專門研究中國“清末民初”(即清朝末年、民國初年)的科幻小說。由於複旦大學沒有合適的人選擔任他的導師,便請我給予指導。
這樣,我開始“泡”在圖書館裏,追尋中國科幻小說的發展曆程。應當說,在上海從事中國科幻小說發展史的研究,有著很好的條件,因為上海圖書館有著豐富的“清末民初”的報刊、圖書。
我在上海圖書館查閱“清末民初”的報刊、圖書,仿佛進入一片密林,雖然不知路徑,卻總是不斷有所發現。隨著我的不斷查閱,發現了一篇又一篇中國早期的科幻小說。我非常興奮,因為中國科幻小說發展史,是一片沒有人進入的處女地。
經過一個階段的搜索,我的目光鎖定在“東海覺我”身上。這位“東海覺我”先生曾翻譯過美國西蒙紐加武著的科學幻想小說《黑行星》一書,於1905年7月由上海小說林社出版。
我注意到一本名叫《新法螺》的書,首頁及書末頁均標明“科學小說”,是上海小說林社於清朝光緒三十一年(乙巳年)六月初版,亦即1905年6月。書末附有清朝“欽命二品頂戴江南分巡蘇鬆太兵備道袁為”關於“不準他人翻刻”的“特示”。
這本《新法螺》是由三篇科學幻想小說組成的:《法螺先生譚》、《法螺先生續譚》和《新法螺先生譚》。前兩篇是譯作,譯者為“吳門天笑生”,是從日本岩穀小波的譯文轉譯的,原著出自德文,但未說明原著者姓名。
“法螺”兩字取自日文,即“荒唐不經”的意思。“譚”,也就是“談”,即所謂“老生常譚”、“天方夜譚”。《法螺先生譚》及《法螺先生續譚》,以小說的形式,通過法螺先生自述,介紹了他如何漫遊北極及月球等奇境。當他來到月球,“月天子”竟派遣“大將”,迎接他於“都外”……
當我讀到第三篇《新法螺先生譚》,非常吃驚,因為這一篇科幻小說並非譯作,而是由“昭文東海覺我戲撰”。
也就是說,這篇《新法螺先生譚》不是譯作,而是“東海覺我”自己創作的!
這一下子,把中國科幻小說的創作起始時間,推進到1905年。
我當時陷於高度的興奮之中。因為這本《新法螺》目錄上隻標明“(日)岩穀小波著,天笑生譯”,很容易被誤以為是翻譯作品。《新法螺先生譚》全文約一萬三千字,而譯作《法螺先生譚》隻六千字,《法螺先生續譚》五千字。由於《新法螺先生譚》一文是附在兩篇譯作之後,篇名又相近,若不細讀全文,很難發現它是“東海覺我”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