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儒門弟子相反的恰是楚狂人、荷丈人、長沮、桀溺,諸人反而是執著了。我們不是他們,無法猜測他們的用心,如果是以自命清高的心思而歸隱的,那便是“小人”了。人心,本無高低,自命清高便是自欺且欺人了。
自己是“慧心”,觀人便是慧眼。孔子是用自己的眼看古人與今人的,對於那些因失勢而出走的人,都認為他們與朝廷是“道不同,不相謀”。至於這些人,不管是古人與今人是不是真的如此,那並不是重要問題,我是以我心說人心、看人心的。這反而是“不自欺”。
“曆史”、“現實”,往往是欺騙人的,我們上文反複用“曆史”這個詞,是從宏觀意義上取其意,而不是拘泥於一個又一個的曆史事實,那對我們是不重要的,我們看重的是曆史的大走向,大趨勢,是要透過整個曆史的大走向大趨勢發現人類生命觀的變化。這和我們在具體的事件中講的“不自欺”是不矛盾的,並且是相輔相成的。例如孔子,他無事不強調“內省不疚”,但他同時無處不滲透著民本主義觀念。在這兩點上,孔子從不作任何的讓步。孔子堅持的東西在今天看來可能是荒唐的,但在當時當地恰可能是進步的,如他對守孝三年的觀念就是一個明顯的例證。
一個正確的把握肯定包含三個層次,第一,我本“空空如也”;第二,曆史階段不同,生命觀也不同,這一時期必有我該守住的東西,但不見得應是一切人在一切時代都該守住的東西;第三,對具體事件必有當下的態度。這三條是從理論上條分縷析去說的,在具體用心中是無法分離的。
孔子兩次去朝就是典型的例子。具體政見不合可忍,生命觀念不合決不苟且。至於去留,我本“空空如也”,去留皆是大享受、大愉快、大作為。
如果不是這樣把握,而是拘泥於身見、我見,去留皆是大痛苦、大麻煩、大無聊。
除了這番用心,人們如果還想從上述去留人物中抽出任何其他的標準,那就遠離東方文化了。
佛家所謂的“看破紅塵”,隻可從此義去說。如果不是如此,而是從“相”上說,以至消極厭世,那和東方文化決不是一回事。由此類推,曆史上歸隱的那些人,很難說個個是對的。為了歸隱而歸隱,博虛名而歸隱,是為“邪”也。
中國文化中,道德化是一“邪”,隱士化也是一“邪”,似乎是更大的“邪”。
真正的中國文化就是要充分顯示每一個生命體的能量——“克己複禮”——充分完成自我,與宇宙複歸和諧——永不自欺——這便是最大的“仁”——全體皆是“佛”——“道”在其中。
中國文化永遠是最積極最實在最科學的文化,如果你不相信,就請想一下劉邦、司馬遷、班超、鳩摩羅什、曹操、李世民、李白、武則天……相對地說,武則天是最典型最完美的中國文化體現者,從她以後,中國文化開始走下坡路。王陽明是最後一次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