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節
鄺野終於登上了赴美的飛機。
澗冰畢竟缺乏經驗,姐姐又遠在縣城,身邊沒有一個可信賴的人商量這事。當她肚子越來越大的時候,眼看紙包不住火了。鄺野知道懷孕對一個學生意味著什麼,那就是開除。盡管澗冰在讀研究生,但讀研期間是不允許懷孕的。要想不被開除,就必須把孩子打掉。這樣,澗冰就失去了告發鄺野的證據。鄺野後來才明白這事根本不用怕澗冰,因此他就拖著澗冰,哄著澗冰。世間還真沒有不透風的牆,澗冰的輔導員知道了此事,把澗冰叫到辦公室,說僅此一事足以開除她。澗冰嚇壞了,馬上告訴姐姐。澗雪連夜趕來,給輔導員老師帶來一大堆山貨,這事算是壓下了。但輔導員警告澗雪她必須帶妹妹做流產,否則,事情敗露,誰也救不了她。
澗冰怕姐姐花錢,建議兩人擠一個床睡覺,澗雪怕引起人家懷疑堅持住招待所,這樣,澗冰做完手術也好休息。澗雪告訴了鄺野妹妹要做手術的事,鄺野終於第一次走出幾個月以來的陰影,他馬上托關係聯係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大夫。做手術當天,鄺野不便出麵,沒有去。由於澗冰已是七個多月的身孕,所以,那孩子被催下來還活著。聽到進進出出護士的議論,守在手術室門外的澗雪馬上找到大夫,問她能不能收養這個孩子,大夫冷漠無情地點點頭。每天催下來活著的孩子多的去了,大夫早已麻木不仁了。
澗冰做流產那天,北京罕見地刮起了黃沙。盡管十分注意,澗冰還是得了產後風。本來這病不至於死人,但由於澗雪沒有及時拿出搶救費,耽擱了治療。澗雪向鄺野求救時已經晚了。澗冰就像在晨光中怒放的花突遭霜打,瞬間就喪失了生命的氣息,然而枯萎的時候卻還那麼鮮亮,像睡熟了一般。
澗冰的死使鄺野非常內疚,他決定給澗雪十萬元作為補償。他東拚西湊,終於湊足了這筆錢。送錢時,他同時也知道了澗雪懷抱的是自己的兒子,澗雪給孩子起名為黃皇,想讓妹妹的孩子像皇帝一樣高貴、好命。本來澗雪不想要這筆錢,但怕自己微薄的工資養不起懷中的黃皇,怕自己的生命裏沒有留下一點妹妹的影子,那個小黃皇就是妹妹的影子啊。去美國的前夜,鄺野還去見了黃皇。走的時候,心的一半已經留在這裏了。
飛機載著鄺野一點一點地降落,馬上要著陸了。
頭頂碧藍碧藍的天,腳下碧綠碧綠的草地使鄺野忘掉了過去幾個月來的酸甜苦辣,他開始興奮起來,尤其想到馬上能見到雨鵑,鄺野幸福地笑了,這是雨鵑離開後,鄺野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他真的非常高興,他跟雨鵑終於團聚了。未下飛機,鄺野就想象著雨鵑小鳥依人地撲過來,可下了飛機,連雨鵑的影子都沒有見到。等了一會,還沒人。鄺野就決定先去取行李,可他根本不知道到哪去取,他隻好用蹩腳的英語跟人打聽,費了好半天勁總算讓人聽明白了,一個黑人小夥子把他領到行李處。
由於雨鵑剛剛學會開車,高速公路不是開得太好,她隻好求牛鋒陪著一起去接鄺野,洛紅就是吃醋也不好說什麼。開高速挺累人的,雨鵑跟牛鋒說好了,去機場雨鵑開,回學校牛鋒開。雨鵑本想早點出發,可出發時還是有點晚了。路上,雨鵑不斷地加大油門,牛鋒則時時刻刻幫雨鵑看著有沒有巡邏警察。他們提前十多分鍾到達了機場。然而糟糕的是,他們找不到停車位。從一樓停車場轉到四樓停車場,還是沒有找到車位。牛鋒讓雨鵑把車停到路邊,他來開。牛鋒並沒有盲目地找車位,而是眼睛緊緊盯著機場的出口處,這時一位白人婦女走出機場,向停車場方向走去,牛鋒馬上跟了上去。白人婦女把車開走了,牛鋒把車停了進去。
當鄺野把行李從轉盤上拿下來,雨鵑他們才到。雨鵑沒有小鳥依人似的撲過來,鄺野也沒有像他在信中所描寫的那樣,把雨鵑抱起,高高舉過頭頂,然後在腮幫子上猛地親一口。看見老婆跟一個比自己高大、年輕的人在一起,鄺野立即來了醋意,隻是不便發作。
“到了。”雨鵑問了一句廢話。
“到了。”鄺野答了一句廢話。
三人馬上忙著把行李搬上小推車,到了停車位,雨鵑才想起介紹牛鋒。鄺野馬上把手伸向牛鋒,兩人都不知寒暄了什麼便都一頭鑽進車裏。盡管外麵的風景如詩如畫,鄺野卻無心欣賞,看到消瘦的妻子,鄺野心裏頓生一陣憐愛之情,便把雨鵑的手輕輕地攥住,不斷地摩挲著。分別了這麼久,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鄺野雨鵑都覺得彼此有些陌生了,好像一個小小的隔閡橫在兩人中間,無情的時間侵蝕了兩個人親密無間的關係。
鄺野到來後,雨鵑為他設計了一些宏偉的計劃,她想讓鄺野盡快入學。在中國的時候,雨鵑每天忙得團團轉,從沒有想到這輩子自己偉大的理想就是當家庭主婦。如果鄺野入學了,那麼雨鵑就可以不用上學,可以當一個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婦,就可以輕輕鬆鬆在家裏帶孩子,不去想什麼考試和論文。在美國讀書太難了,學位並不好混。
在他們團聚的第一個周末,雨鵑帶鄺野去了一家教會。雨鵑並不信教,但是對於一個從中國來的留學生不知除了教會還有什麼地方能去,酒吧不敢去,夜總會更不敢光顧,一是怕危險,二是怕花錢,所以隻好去教會。去教會有太多的好處,可以吃免費的飯,可以學免費的英語,大部分中國留學生或多或少都去過教會。雨鵑他們去的就是堪培爾夫婦掌管的校園教會。每個星期五晚上,教徒們自己從家裏帶來吃的、喝的,大家就在一起聚餐。吃過飯,就唱聖歌,然後學英文。英文的課本都是聖經的內容,雨鵑去過幾次,覺得老師講得不錯。她帶鄺野到這裏來,是讓鄺野開闊一下眼界,到了美國,不去教會轉轉,那還叫來過美國嗎?同時,也讓鄺野學習學習英文,尤其是提高一下他的聽說能力。
教會裏有好多中國人。趁休息那功夫,大家都趕緊抓緊時間聊一會。鄺野來美國不到一周,根本插不上嘴,隻是聽著。最後人家問他來美國學什麼時,他才有了說話的機會。因為英語不好,鄺野真不知自己該學什麼。大家就七嘴八舌地給他出主意,有的說學商業管理,有的說學電腦,還有的說學會計,甚至還有人建議鄺野學護士,美國男護士挺缺的,隻要能掙錢、辦綠卡,學護士也挺好,直到有人喊學習開始了才住嘴。
人是最容易健忘的,美國讓鄺野得了健忘症,他已把澗雪和兒子忘在腦後了,把中國忘在腦後了。鄺野新奇、興奮地注意著身邊的一切,他心裏不住地感歎美國真好。雨鵑早已度過了來美的蜜月期,她不僅要想著怎麼發表論文,怎麼出成果,更想著怎麼找一份工作,怎麼在美國定居下來。想到這麼多東西要靠自己雙手去解決,雨鵑就覺得很累,所以有時她就不由自主地羨慕起家庭主婦來,她多想鄺野現在就能上學,自己好真真正正做一個家庭主婦,卸下支撐家庭這副重擔。
洛紅跟牛鋒結婚後搬到了一棟離校區較遠的公寓去住。雨鵑的房子租期還沒完,她隻好住在原來的房裏。雨鵑不敢把洛紅的床拿過來跟自己的並在一起,因為說不定哪一天經理還派人住進來。後來經理還真讓幾個人來看房子,可看到一個大老爺們在裏麵,都選擇了別的房間。不斷有人來看房,雨鵑甚覺不便,所以,租期一到,他們立即搬到了學校為學生蓋的公寓裏。
盡管這是四十年代的產物,若不看那宣傳手冊,雨鵑還以為房子是新造的。隻要有學生搬出,學校就立即把房子裏麵粉涮一遍,外麵的牆壁和樓梯扶手也是看上稍稍有些舊就涮一遍。學校的房子沒有中央空調,隻有客廳的牆上有一個洞,需要你自己去買空調,然後安上去。要怕麻煩,掏五十元,學校派人給你安。為了省錢,雨鵑他們隻好自己幹。幹之前,去別的中國學生那取了點經。雨鵑和鄺野在中國哪幹過這事,那是民工幹的活。可現在雨鵑絲毫也不覺得自己低氣,反而她有些佩服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怕,什麼都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