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節
到美國這麼長的時間,這是雨鵑最為開心的時刻。布萊克教授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價值,讓自己參與她的課題研究,雨鵑決心幹出個樣來,尤其要給副院長和她的秘書瞧瞧,別老門縫裏瞧人。她興奮地給鄺野說這回的活不白幹,布萊克教授說要署名的。
雨鵑起早貪黑地幹。早晨不到七點就起床,晚上有時幹到淩晨三點。鄺野那時天天打工,每天幹差不多十四個小時,太累,有時就接不了雨鵑,雨鵑就自己走回來,好在從學校到她住的地方都是明晃晃的路燈,雨鵑並不覺得太害怕。雨鵑總是安慰自己說,強奸犯那時早睡了,哪有精神等著在路邊強奸女人,晚上九點到十一點才是罪犯的最佳作案時間。鄺野也就由雨鵑去,盡管聽說過校園幾起強奸未遂案,雨鵑一起也未碰上過。
賽莉比雨鵑高一屆,她比雨鵑先學過統計。雨鵑那點可憐的統計知識還是從中國老師那學來的,在美第一年,蘭姆教授沒有給她選統計,使雨鵑後來選課非常被動。蘭姆教授統計學得不好,寫文章時他都去統計係找人幫做數據分析,為了避免對方要求署名,蘭姆教授都付人家一個小時一百美元,統計係的師生也樂於掙錢。新聞論文的統計數據分析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小兒科,這種文章署名沒什麼意思,跟他們的科研相去甚遠,署名分量不大。老頭沒有統計知識的主要原因是他有龐大的科研經費,他請得起人,他不用去學。然而,不是每個人都像蘭姆教授那樣請得起人。如果自己會那是最好的,雨鵑就想自己學會,既省錢又省時間,搞數據處理也沒什麼難的。
布萊克教授交給雨鵑的活已超出雨鵑所會的知識。每遇到難題,雨鵑就從圖書館搬回一大堆書來看。有的書還真有用,幫了雨鵑不少忙,可有的地方雨鵑就看不懂,她就想找統計係的人幫解釋解釋。暴春暉在統計方麵是比較牛的,剛讀了兩年博士,已經發表了五六篇文章。雨鵑打電話給他,他人倒是蠻不錯的,給雨鵑講得很細,但是每次都不忘給雨鵑講法輪大法,講法輪功怎麼治好他的病。問半個小時的統計,他得給雨鵑講兩個小時的大法。後來,雨鵑幹脆就不找他了。統計係還有一個女博士生,叫李盟盟,剛到美國不久。雨鵑從係裏打聽到了她的地址和電話想找她幫忙。李盟盟表麵很熱情,骨子裏根本不想幫雨鵑任何忙。直到雨鵑後來請她吃飯,她才對雨鵑下勁。雨鵑從李盟盟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有的題雨鵑怎麼弄也解不開,李盟盟輕輕一指點,雨鵑立即覺得雲開霧散了。
雨鵑曾經建議賽莉把課題的統計分析任務進行分工,她和賽莉各把一攤,可賽莉根本不理雨鵑的茬。盡管賽莉統計知識比雨鵑豐富,可她的活幹得很慢,賽莉就以老牛拉慢車的速度把教授分配給兩個人的活都推給雨鵑一個人幹了,雨鵑嫌她慢,隻好自己來。要是光慢也好,最讓雨鵑恨的是,當兩人一起去見布萊克教授時,賽莉總是在教授麵前滔滔不絕,好像活都是她一個人幹的,從不留給雨鵑任何說話的機會,等雨鵑想說話時,也到時間了。久而久之,布萊克教授就認為這些統計數據都是賽莉做的。見了幾次教授,賽莉都是如此。雨鵑終於沉不住氣了,當賽莉又在教授麵前誇誇其談時,雨鵑就問:“賽莉,有個地方我不懂,你為什麼用T分布去做呢?”布萊克教授根本不懂統計,聽賽莉那麼神采飛揚地回答雨鵑的問題,她不住地點頭表示讚同,而且還告訴雨鵑要向賽莉學習。雨鵑本想難住賽莉,沒想到反而更讓布萊克教授相信統計分析都是賽莉完成的。雨鵑太愛麵子,也太幼稚,可以說太善良,不知道怎麼戳穿賽莉什麼都不幹的事實。最後雨鵑隻好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假如布萊克教授最初就讓自己一個人幹呢,不也得幹,另外,賽莉不幹的活自己幹了,還長知識呢。於是不再跟賽莉計較,隨她去吧,隻要最後署名就好,不署一二,署上第三名也行啊。雨鵑就是這樣勸著自己,有時跟鄺野發發牢騷,心裏也就平衡了。雨鵑很感謝布萊克教授給的這次機會,使她能夠得到長足的鍛煉,她渴盼著她能獨立寫論文的那一天,那樣就不受製於任何人了。
賽莉不了解中國人寬容大度和韜光養晦的個性,反而覺得中國人太麵了,怎麼捏都可以。她越來越得寸進尺,說雨鵑太慢影響了進度,教授都責怪她了。布萊克教授是個急性子,想快點完成這個項目,好開始下一個課題,所以猛催賽莉。她真的認為分析部分都是賽莉做的。對於賽莉的欺人太甚,雨鵑沒有爭吵,沒有怒目而視,而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如果我們把布萊克教授給的任務分成三份的話,那麼我已經做了三分之二了,那三分之一應該是你的了。賽莉小姐,對不起,拜拜了,今天我太累了,什麼都不想做,我要回家了。
賽莉不知怎麼阻止雨鵑才好,張著嘴說不出合適的話來。這最後分析部分是所有項目中最難的,賽莉的知識也應付不了。雨鵑早就從李盟盟那裏學來了技巧,本打算今天開始做的,沒想到賽莉那麼說話,讓雨鵑氣憤難平,一怒之下甩手不幹了。
雨鵑走出新聞學院大樓,美國同學三三兩兩躺在樓前的草坪上看書、曬太陽,雨鵑也想躺在草坪上,舒展舒展身子,可怎麼也躺不下去,怎麼想怎麼不雅。如果躺那擺個姿勢、照個像倒可以,就是無法像美國同學那樣躺在那裏悠閑自得的看書。陽光明媚地照耀著碧綠的草坪,古樹灑下一大片涼蔭。雨鵑走到一棵樹下,蒼老的樹幹仍然爆發著勃勃生機。濃密的枝椏間竄著幾隻小鬆鼠,它們看起來忙壞了,上竄下跳的,有一隻跳到草坪上撿一塊吃的就跑了,離你遠遠地用兩隻小爪子捧著吃,一邊吃一邊不忘了四下看著,雨鵑饒有興趣地看著小鬆鼠,不假思索地拿起一個小石子朝小鬆鼠扔過去。躺在地上的美國人馬上朝雨鵑看了一眼,這一眼盡管不含任何意義,卻讓雨鵑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恐怕不該用石子打小鬆鼠。雨鵑覺得繼續呆在那裏會很窘,便很不自在地走出了草坪。去哪呢?幹脆回家算了。
回家的路上,兩邊的樹上仍然活躍著上竄下跳的小鬆鼠,雨鵑幾次想接近它們,可它們都被嚇跑了。聽教會的一個美國人說,六七十年代的美國也不是很富的,老百姓沒肉吃就捉小鬆鼠吃。美國變得富裕發達起來也是最近的事。
雨鵑終於慢悠悠地晃到了家裏,包一扔,趴在了床上,兜裏的鑰匙把她的大腿硌了一下,她才想起還沒取信呢。信箱裏躺著兩封信,一封是王鳳東寫給雨鵑的,另一封是寄給鄺野的,寄信人的地址姓名雨鵑都不熟悉。鳳東是雨鵑做記者時的朋友,大雨鵑二十多歲。鳳東佩服雨鵑的勇氣、才氣,自認生不逢時,否則也會像雨鵑那樣大幹一場。當鳳東聽說雨鵑出國的消息,很為她高興,給雨鵑買了很多禮物。雨鵑出國後,她們一直保持聯係。
雨鵑工作的報社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單位,領導缺乏才幹使編輯們工作缺乏熱情,人們陷入為工作寫稿而不是為事業、為信仰、為追求、為快樂而寫稿的惡性循環中,工作沒有樂趣,讓人感到惟一的幸福時刻就是領工資的那一瞬間。雨鵑是單位惟一有碩士學位的人,來報社前就已經評上初級職稱了,可到了報社人事科長就是不給雨鵑晉升中級職稱,反過來還給雨鵑評初級,這初級還是雨鵑來到報社兩年以後才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