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去找穀倉人了。”
他話剛說完,就被石滿堂撕住了衣服:“走了?她咋就走了?”
慘雲低伏,陰風好一陣猛刮。他不再吭聲。石滿堂急了,雙手使勁將他搖撼,搖得張不三暴跳起來,一把推開石滿堂。石滿堂憂心如焚,連連跺腳,繼而定住了,直視張不三,兩眼幽深得如同古金場的黯夜:“好!你不管她了,那我就去管。我撕不碎穀倉人就不回圍子村。”他扭身就走,揮動胳膊讓人群給他閃開了一條路。宋進城跳過去攔腰將他抱住,卻被他旋腰甩出老遠,他自己也差點倒在地上。雪塵排浪一樣從地上掀起,喧叫在他的腳前腳後。誰也沒有再去阻攔,似乎覺得他就應該這樣大義凜然地去複仇,去奪回驢妹子,或者說,應該義無反顧地去送死。圍子人肅然而立,靜悄悄地向遠去的石滿堂行著注目禮。這時,傳來了張不三威嚴的好比老天爺釋放驚雷閃電的聲音:
“點火!誰不讓我們挖出金疙瘩,誰就別想走出古金場。”
他自己上前,也像楊急兒那樣朝李長久的腿腕踢去。可沒等他踢著,李長久就撲騰一下跪倒了。人們這才注意到張不三帶來的這個縮頭縮腦的陌生人。
“大哥……”
“你們放水,我們放血,看誰來得利索。把這個穀倉人給我綁起來,綁!快綁!脫光了綁!”
人們撲向李長久。李長久生怕來不及磕頭求饒,飛快地將頭搗向雪地,卻被一隻更加神速的大腳狠狠地踩住了脖頸。
幾個壯漢在綁人,一大群人在準備點火。篝火又一次升起來。樺樹林奉獻的枯枝敗葉使火苗頃刻變得無比激憤,跳躍著步步竄高,不盡的焰火滾滾地飛上天空,忽啦啦啦的,摧綻了張不三臉上那幾壑曆史的曲折。他迎著風雪朝天仰望,突然過去,在手扶拖拉機上嘩啦嘩啦地扒開一些烙好的幹糧,從最下麵拉出一袋麵粉,又拿過一把鐵鍁,朝麵袋鏟去。白花花的麵粉冒煙似的從裂口往外竄著。他覺得這樣還不過癮,丟開鐵鍁,雙手攥住麵袋裂口,一撕兩半,舉起來朝空中揮舞。別的人也學著他的樣子,將拖拉機上的所有麵粉盡情灑向天空。霎時,荒風變作了白浪,雪粉和麵粉合在一起,共同創造著一個恐怖的縞素世界。退路已經不存在了,沒日沒夜操勞過的糧食,又被他們親手葬送給了荒野。他們不是不打算吃飯,要吃就吃穀倉人的,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再用他們的油拌著他們的麵在青石板上烙大餅。
圍子人的心靈黑箱又一次打開了。一番激揚蹈勵的表演之後,他們圍住了篝火。篝火邊躺著李長久,光溜溜一絲不掛的身子上,橫七豎八地纏繞著繩索。驚悸加上暴力的肆虐,他已經昏迷不醒。握刀在手的張不三蹲下去,揪起他那疲軟了的雄性的性征,拉皮條一樣揪得長長的,一刀剁去,那皮條就整個兒萎縮在了他手中。他拎著在眼前晃晃,揚頭問道:“誰吃?”沒有人回答,他便扔進了火堆。
李長久被疼痛鬧醒了。頭在地上來回滾動。由於嘴被毛巾塞著,慘叫就變成了兩股硬邦邦的氣體,在繃大的鼻孔裏一節一節地噴吐著,哧哧哧的聲音就像風箱在吹旺火焰,篝火鼓噪著上竄下跳。
刀子再次剁下去,李長久軟遝遝的脬子像發酵酸奶的皮口袋一樣張開了。似乎他的全部感覺都浸泡到了醋缸裏,蜇裂肺腑的酸楚使他的每一塊皮肉都像在粹火一樣難受。跳珠般的汗水從毛孔裏滾出來,水淋淋的身子濕漉漉的臉。
張不三用刀尖挑出了他的睾丸,舉刀朝眾人展示了一番,甩向火堆。接著,他開始從大腿上一條一條地割肉。動作緩慢,每割一條,都要嘖嘖嘖地欣賞一遍,仿佛一個高明的屠夫在屠案上向顧客賣弄著他的操刀技藝。
肉條在火中叫喚。血泡不停地冒出來又不停地被烘幹。熱血消融了積雪,殷殷地在和火苗比豔麗。腿骨露出來了,張不三用刀刃在骨頭上吱嘎吱嘎地刮著,直刮得沒有了一絲筋肉,刀子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骨粉。李長久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神經一根一根地繃斷了,生命處在崩潰的邊緣,知覺正在消逝,痛苦已經離他而去。張不三站起來,把刀交給宋進城,淡淡地說:“你來割吧!”宋進城沒有割。他過去摸摸李長久的鼻子,覺得還有氣流呼進呼出,便抬手一刀紮向他的心髒。他沒有拔刀,雙手塞到他的腰肋下麵,將他滾向了火堆,然後就去刨開積雪撿來一些枯枝,堆在了死者身上。火勢蓬蓬勃勃地向四周蔓延。圍子人出發了。他們帶著幹糧,帶著太陽也無法匹敵的人欲的烈焰,風風火火地走向黃金台,拋在身後的是回家的念頭,是那四輛已不能在積雪中行走的手扶拖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