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線。”
“哈!黑線能是繞彎彎的?頭發。有本事你把這根頭發穿到針眼裏。”
小媳婦的身上總是別著針。她抽下來,上前接過他說的那根頭發,借著陽光往裏穿。那東西彎彎扭扭不好穿,她便放到嘴裏抿一下,然後再穿他單等這一抿,噗哧笑了。近旁的閑漢們比他笑得更浪。小媳婦茫然望他們。
“球毛,你抿的是球毛。”
小媳婦是見識過的,一想,也對,氣紅了臉,將針和毛一起朝穀倉哥哥打去。穀倉哥哥問她還想抿不?抿出了啥滋味?
“叫你阿媽抿去。”小媳婦罵著走了。
穀倉哥哥不笑了,嘎著嗓子,女聲女氣地叫:“小媽媽,跟我一搭曬陽娃。”
閑漢們挖苦訕笑他。他不理不睬,大度得儼然宰相。
有時他也淒然,想自己當年在古金場也是一條響響亮亮的好漢。如今咋了?懶了,軟了,幹啥都沒勁氣了。他黯然神傷,不由得歎噓,不由得要輕喚驢妹子。但這是夜間的事。到了白天,依舊是曬太陽,依舊是當醜角。冬天的太陽無比溫暖,全讓穀倉哥哥霸占了。滑稽的事兒越來越多,全都有穀倉哥哥摻合,有時是主角,有時是配角。他永遠地滑稽著,漸漸忘了自己還沒有女人的事。他顯得老相了,在陽光下無所事事,轉來蕩去,從舉止到神態都像一個安度晚年的老漢。他覺得這樣很舒坦,沒病沒災沒牽掛也沒有任何企盼。他想,要是自己能活八十歲,那就還有五十年的舒坦日子過。他心裏美滋滋的,就像在古金場捧到了大金子。
可是,突然有一天,嫂嫂回來了,懷裏兜著一個吃奶的娃娃,是有雞雞的。他惶怵不安。
“嫂嫂……你,嫁人了?”
“嫁誰?。”
“那……”他瞅著娃娃。
“你看,方臉盤,大眼睛,闊嘴巴,像誰?”
“像……”
“再瞅啊,像誰?”
“不知道。”
“天哪,你咋就不明白,這是你的骨肉。”
“我的?”穀倉哥哥嚇得渾身冷戰。
“不是你的是誰的。”娃娃睡了,她放到炕上,拉開被兒蓋住,就要打火做飯。
“嫂嫂……”
“別叫我嫂嫂。”
但她的名字他實在叫不出口,那是阿哥的專利,攫取它就是犯罪。他目光呆癡地望她。
吃過黑飯,他要去東房睡。嫂嫂一把將他拉住。
“都有娃娃了,還怕羞?睡一搭。”
穀倉哥哥就跟她睡在了一搭。半夜,他被嫂嫂撩撥得又做了一次他注定要後悔的事。
“你還怕旁人說三道四?”
他喘息著搖頭。
“嫂嫂,我養活不了你。”
“一個大男人,有臉說這種話。”
他再也不說了。過了一段日子,他說他要走,要去闖金場,如果淘不來金子,打幾隻狐狸也能給她和娃娃置兩件衣裳。嫂嫂沒有阻攔他,覺得男人就應該這樣精精神神地去為生活奔忙。
他去了。但他已經失去了往日的英武和強悍,而古金場偏偏又是個弱者的葬場。
嫂嫂並不以為他是死了。這沒有膽氣成家立業的男人,為了躲開她和娃娃,不知到哪裏尋口(要飯)去了。她等著他,一直等著。
冬去春來,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