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聲奎陪客陪到十點鍾才回家。縣級政府辦主任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有陪不完的客。縣政府組成單位來了什麼重要客人,都得要請相應的領導去陪同,相應的主任也脫不了幹係。今天這撥客人是省文化廳來檢查驗收文化先進縣市的,其中有位女同誌是郝聲奎一位朋友的愛人,點名要見郝聲奎。文化局長知道了這個情況,如獲至寶,死拉硬拽地將他弄去了,說是要拉近關係,增大保險係數。又是陪喝酒,又是陪跳舞。郝聲奎看到時間不早了,就偷偷溜了出來。
郝聲奎放下公文包正準備去浴室衝涼,這時門鈴響了起來。郝聲奎正轉身去開門,被夫人張曉楓攔住了,你快去洗澡吧!渾身是汗臭味。我去開門。郝聲奎趁機鑽進了浴室。張曉楓打開房門,一個陌生男人站在她麵前。張曉楓問,你找誰?陌生男人問,這是郝主任家嗎?張曉楓說,是的,他剛回家,正在洗澡呢!陌生男人說,郝主任是我的老師,你是師母吧?我好多年沒上你家門了,今天專程來拜訪的。張曉楓便說,請進屋吧!他在洗澡,你稍等一會。陌生男人搬著一箱“紅牛”飲料和兩條紅塔山進來了。張曉楓見了說,看老師就行了,還破費個啥?陌生男人說,郝老師一直對我很關心,隻怪我當兵多年,一直在外,沒有機會來孝敬恩師和師母,你莫見怪啊
來者叫陳桂寶,是郝聲奎在石溪中學當老師時的學生。恢複高考那年師生倆人都報考了,郝聲奎考上了武漢師範學院,陳桂寶沒考上參軍去了,後來轉業到北方一個城市做生意,取了個吉林姑娘做老婆。去年好不容易調回來,安置在縣血防站工作。血防站是個有其名無其實的單位,工資發不出來。好在陳桂寶做了多年生意,有經營頭腦,有經濟資本。他停薪留職承包了縣法院當街的門樓,開起了酒店,生意紅火。每年向法院交房租和利潤20萬元,自己也有25萬元的收入。因為他財大氣粗,加上人也聰明靈活,把法院幾個院長玩得團團轉。他老婆隨他來時沒有工作單位,他找到法院院長,要求接收他老婆。法院院長表態說,我們接收沒問題,問題是你能不能弄到行政編製,編製是縣長一支筆。而陳桂寶回來一年多了,雖見過唐縣長,卻沒有直接和他打過交道。陳桂寶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師郝聲奎在政府辦當主任。這不,今晚他就衝郝聲奎來了,求他幫這個忙。
走進郝聲奎家的客廳,陳桂寶打量起來。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政府官員的家,沒有豪華裝飾。客廳裏靠窗擺放著電視機和組合音響,紅木沙發分兩邊排列,在空閑處恰到好處地置放幾盆花草,有芙蓉、文竹、海棠、吊蘭、紫羅蘭、茉莉花,茉莉花開了,款款飄出淡雅的芬芳。地麵鋪的是人造大理石,四周鑲著黑色的寬邊。左麵牆上懸吊一幅印製的齊白石《駿馬圖》,右麵牆上掛著《清貧》和《多思》兩個條幅,也是不知名的書法愛好者所書。一麵博古架把客廳和餐廳隔開,博古架上放置著一些極為普通的飾品,如大象,鬥牛,仙鶴,鯤鵬,珊瑚礁,水墨石等。整個情調顯得樸素大方,又不失高潔雅致。
張曉楓讓陳桂寶在沙發坐下,為他倒了杯茶。陳桂寶忙說,師母真賢惠,郝老師托你的宏福,官運亨通啊!張曉楓說,你別抬舉我了,再抬舉我就渾身發麻。他官運哪裏亨通得了呢!木頭人一個,他的同學都當省委副書記了,他才是一個縣政府辦副主任,算個屁官!陳桂寶說,他在政府辦是實權派,是不是一把手的一把手,別人都叫他郝“政府”呢!張曉楓冷冷地說,那是別人埋汰他,是想讓他多做事。他苕貨一個,隻有做事的份,沒有當官的命。陳桂寶生氣地說,你這麼埋汰郝老師,我可不答應。他在民眾中的口碑好著呢!他馬上就要升官了,政府辦路主任提縣長助理了,郝主任屁股一挪就坐正了,這一坐正,副縣級還有什麼問題呢?
這時,郝聲奎從浴室出來了,打著赤膊,一邊擦拭水珠,一邊從博古架後麵的陰暗處往客廳偷睨,見是陳桂寶也就毫無顧忌地露出身子來,謙和地和他打招呼,陳大經理,原來是你,找我有事嗎?陳桂寶忙起身說,郝老師,你大主任一個,日理萬機,真不好意思打攪你。郝聲奎說,有什麼事你直說,你是我的學生,我盡力而為。陳桂寶說,郝老師,你既然這麼說了,我也就直說了。我愛人去年和我一起回來的,至今還未安排工作。今年好不容易找法院院長,他答應接收。政法委也簽了意見,同意接收。但編製是唐縣長一支筆,我和唐縣長沒有深交,想請你幫我引薦一下,我再去找他,咋樣?郝聲奎聽後緊皺眉頭,心裏好像被針尖刺了一下,他為難地說,這事有些難辦啊!你生意上的難題我都是可以幫你疏通的,牽涉到編製問題就難辦了,編製去年就凍結了,很難的。
實際上郝聲奎自己的孩子大專畢業安排在司法局律師事務所工作,律師事務所是事業單位,工資自收自支,每月連工資都拿不回來。張曉楓天天在他耳邊嘮叨,要他去找唐縣長把孩子弄到公檢法三家去,工資高,有保障。郝聲奎是個萬事不求人的角色,好不容易碰上初中的一個同學當上了法院院長,他這才找上門求情,法院同意接收了,政法委順水推舟做了順風人情也答應了。誰知找到唐縣長,唐縣長為難地對他說,現在編製已經凍結了,沒辦法。再說,政府辦要帶頭執行縣委、縣政府的決定,給政府辦主任解決了編製,別人知道了會怎麼說?你是個明白人,這一點你應該懂。郝聲奎隻好退出門來。後來郝聲奎聽到小道消息說,某縣長的兒子進公安局了,某市委書記的侄兒進檢察院了。郝聲奎又去找唐縣長。唐縣長很不高興地說,郝主任,你的心思應放到工作上去,你兒子的事我放在心裏。前不久是給兩位領導同誌解決了編製,我說的是領導同誌,領導畢竟是領導,是不是?郝聲奎無話可說了,他心理上受到了很大刺激,又不好和唐縣長論理。能論理嗎?自己的命運捏在他手上,孩子的命運捏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