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琦善報告懿律及義律已自大沽帶船回南,並相約沿途不相攻擊,靜候新派欽差到廣東與他們交涉。宣宗接了此折,就下一道上諭,一麵派琦善為欽差大臣,一麵教他“將應撤應留各兵分別核辦”,琦善遵旨將大沽的防兵分別撤留了。
九月初四,山東巡撫托渾布的奏折到了北京,報告英國兵船八隻於八月二十二日路過登州,向南行駛,托渾布買了些牛羊菜蔬“酌量賞給”。因此,“夷眾數百人一齊出艙,向岸羅拜,旋即開帆南駛。一時文武官弁及軍吏士民萬目環觀,鹹謂夷人如此恭順,實出意料之外”。宣宗以為和議確有把握,於是連下了兩道諭旨,一道“著托渾布體察情形,將前調防守各官兵酌量撤退歸伍,以節靡費”;一道寄給盛京將軍耆英、署兩江總督裕謙及廣東巡撫怡良:“著詳加酌核,將前調防守各官兵分別應撤應留,妥為辦理。”適同日閩浙總督鄧廷楨奏折到京,報告從福建調水勇八百名來浙江。宣宗就告訴他,現在已議和,福建的水勇團練應分別撤留,“以節靡費”。是則道光二十年(1840年)九月初,琦善尚在直隸總督任內,宣宗為“節省靡費”起見,已令沿海七省裁撤軍隊。
琦善於十一月六日始抵廣東,他尚在途中的時候沿海七省的撤防已經實行了。奉天、直隸、山東與戰爭無關係,可不必論,南四省中首先撤防者即江蘇。裕謙於十月三日到京的折內報告,共撤兵五千一百八十名,並且“各處所雇水陸鄉勇亦即妥為遣散”。十月十七日的報告說陸續又撤了些:“統計撤兵九千一百四十名。”廣東及浙江撤兵的奏折同於十一月一日到京,怡良說:“查虎門內外各隘口,兵勇共有萬人。督臣林則徐前次奉到諭旨,當即會同臣將次要口隘各兵陸續撤減兩千餘名。臣複移谘水陸各提鎮,將各路中可以撤減者再為酌核情勢,分別撤減以節靡費。”撤兵的上諭是九月初四發的,罷免林則徐的上諭是九月初八發的。怡良所說廣東初次撤兵是由林與他二人定奪,此說是可能的。怡良署理總督以後,又擬再撤,但未說明撤多少。伊裏布在浙江所撤的兵更多,照他的報告共撤六千八百名,共留鎮海等處防堵者五千四百名。南四省之中,唯福建無撤兵的報告。
總結來說,與鴉片戰爭有關係的四省,除福建不明外,餘三省——江蘇、浙江、廣東,均在琦善未到廣東以前,已遵照皇帝的諭旨實行撤兵。江蘇所撤者最多,浙江次之,廣東最少。廣東在虎門一帶至少撤了兩千兵勇,至多留了八千兵勇。道光二十年(1840年)秋冬之間,撤防誠有其事,並且是沿海七省共有的,但撤防的責任不能歸諸琦善,更不能歸諸他一人。
琦善未到任以前的撤防雖不能歸咎於他,他到任以後的行動是否“開門揖盜”?道光二十年(1840年)十二月和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二月的軍事失敗是由於琦善到任以後的撤防嗎?散漫軍心嗎?陷害忠臣嗎?
琦善初到廣東的時候,中、英已發生軍事衝突,因為中國守炮台的兵士攻擊了義律派進虎門送信而掛白旗的船隻,這不但犯了國際公法,且違了朝廷的諭旨,因為宣宗撤兵的上諭已經明言:除非外人起釁,沿海各處不得開火。琦善本可懲辦,但他的奏折內不過說:“先未迎詢來由,輒行開炮攻打,亦不免失之孟浪。”接連又說:“惟現在正值夷兵雲集諸務未定之時,方將激勵士氣,借資震懾而壯聲威。若經明白參奏,竊恐寒我將士之心,且益張夷眾桀驁之膽。”同時他一麵谘行沿海文武官吏,在未攻擊之先,須詢明來由;“一麵仍以夷情叵測,虎門係近省要隘,未便漫無提防,隨飭委署廣州府知府餘保純、副將慶宇、遊擊多隆武等前往該處,妥為密防。”是則琦善不但不願散漫軍心,且思“激勵士氣”;不僅未撤防具,且派員前往虎門“妥為密防”。
十二月初,和議暫趨決裂,琦善“遂酌調肇慶協兵五百名,令其馳赴虎門,並派委潮州鎮總兵李庭鈺,帶弁前往幫辦。又酌調督標兵五百名,順德協兵三百名,增城營兵三百名,水師提標後營兵二百名,水師提標前營兵一百五十名,永靜營兵一百名,撥赴距省六十裏之總路口、大濠頭、沙尾、獵德一帶,分別密防。並於大濠頭水口填石沉船,借以虛張聲勢,俾該夷知我有備”。總計兵一千九百五十名,不能算多,且廣州第一道防線的虎門隻五百名,虎門以內大濠頭諸地反增一千四百餘名,於此我們就可窺測琦善對軍事的態度及其所處地位的困難。
他在大沽與英人交涉的時候,就力言中國萬非英國之敵。到了廣東,他的奏折講軍備進行者甚少,講廣東軍備不可靠者反多。如在十二月初四的具折內,他說不但虎門舊有的各炮台布置不好,“即前督臣鄧廷楨、林則徐所奏鐵鏈,一經大船碰撞,亦即斷折,未足抵禦。蓋緣曆任率皆文臣,筆下雖佳,武備未諳。現在水陸將士中又絕少曾經戰陣之人,即水師提臣關天培亦情麵太軟,未足稱為驍將。而奴才才識尤劣,到此未及一月,一旦經費無出,且欲製造器械,訓練技藝,遴選人才,處處棘手,緩不濟急”。琦善對軍事既如此悲觀,故不得不和;然和議又難成,不得不有軍備,“借以虛張聲勢”,“俾該夷知我有備”;且身為總督,倘失地責不容辭。但軍備不但“緩不濟急”,且易招外人之忌,和議更易決裂,故隻能“妥為密防”,但隻能在虎門內多增軍隊,所以他猶疑不決。結果國內主戰派攻其“開門揖盜”,英人則責其無議和的誠心,不過遷延時日,以便軍備的完竣。他們說:“此種軍備進行甚速。”(Were going on with the utmost expedition.)英人采先發製人的策略,遂於十二月十五日晨攻擊大角、沙角兩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