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第一條就是,李煜在大周後重病期間以及她死後的那種深情哀悼的表現沒有裝的必要,而且要裝也不可能裝成那樣。我們知道李煜當時的身份是一個皇帝,在中國古代所有的皇帝中,對女人有真情的那是鳳毛麟角,把女人當玩物的那是比比皆是。即使唐明皇好像對楊貴妃三千寵愛集一身,當麵臨政治前途的選擇時,也還是毅然決然地拋棄了那個他曾經海誓山盟過的絕代佳人。所以作為一個皇帝,李煜除非是真地對大周後有真情,否則他絕對沒必要要表現得有真情。況且他不是一個善於偽裝的人,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裏評論李煜是一個擁有“赤子之心”的人,就是說他的純真性格。他在大周後死後放棄皇帝的身份而自稱“鰥夫”。在大周後的葬禮上,他悲痛萬分,隻能拄著拐杖才能行走。如果這些都是裝出來的,那李煜就不會成為一個偉大的詞人,而應該去做一個小品演員了。而且,他在此後的一生裏,即使與小周後結婚之後,他還不時有懷念大周後的詞作出現,這些詞往往都是些感人至深的創作精品,我想要是虛情假意的話,沒必要裝一輩子,裝得這麼辛苦吧!這些都說明了李煜對大周後的感情是真實的,是深厚的,是完全不必要用什麼悲哀的樣子才能渲染的。所以也就不存在用哀傷“以掩其跡”的說法。
第二個理由,正是這首《菩薩蠻》,也表現了李煜對大周後的在乎。我們前麵講過,如果這時候李煜已經完全移情別戀了,他作為一個皇帝完全沒必要偷偷摸摸啊,你看詞裏表現出的完全是一幅偷偷約會的場景,就是怕有人知道,怕誰知道呢?我想,在李煜,當然是怕大周後知道。那麼李煜為什麼怕大周後知道呢?當然是怕傷害了她,引起她的誤會,傷害了夫妻間的感情。這反過來說明李煜對大周後還是非常在乎的。當然,我們不排除這時候因為大周後長期重病在床,李煜已經喜歡上了來宮裏探望姐姐的周女英。這裏要順便強調一下,據有些野史的說法,周女英是來宮裏探望生病的姐姐的,並不是李煜刻意把她接來的。但為什麼來了一段時間之後,隻與姐夫見了麵,卻沒與姐姐見麵,史料裏也都沒有交代,可能是怕她見了姐姐重病的樣子傷心,也可能有別的原因,我們不得而知。但周女英與李煜在這段時間產生了感情,那倒確實是史有其實的事。但我們退一步說,這也很正常,李煜作為一個男人,我們就不提他作為一個皇帝了,在古代的那個男權社會裏,就算是在現在,你也不能因為他對大周後曾經有過的感情,就要求他要從一而終吧!我們的文化總是讚美、推崇那種絕對的、唯一的愛情,好像一次生命隻能為一段愛情而來,那樣才值得被稱頌。事實上,這對於生命本身是並不公平的。為什麼一段生命隻能有一段真摯的愛情呢?枯木尚能逢春,老樹還發新芽,我們為什麼要對自己的生命那麼苛刻呢?隻要在前後每一段婚姻與愛情裏你都是真情、真心地投入,我覺得那就是值得稱頌的人間真愛。所以雖然李煜在大周後尚未離去之前就與小周後發生了私情,這未免稍嫌早了點兒,但結合他特殊的身份、特殊的生活環境來看,我覺得這並不能就說成是他對大周後的背叛。
那麼有人或許會問了,要說不是背叛,為什麼大周後會至死都麵向牆躺,不再見李煜一麵了呢?
這就要說到第三個理由了,陸遊在《南唐書》中寫這一段大周後驚問小周後的故事時,在前麵加了兩個字:“或謂”。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我聽有的人說”,或者是“有一種傳說是說”。也就是陸遊對於這個故事的內容也不確定。此前並沒有哪一部史書明確記載過這個故事,此後人們也大多據陸遊的說法而來,但陸遊本人對這件事都不能完全確定,又怎能把它作為李煜在大周後死後“哀而以掩其跡”的理由呢?所以大周後這種聽說妹妹進宮了數日就至死把臉對著牆而不再看李煜一麵的說法,我估計有很大的可能有民間演繹的成份。另外按史書中對大周後“通書史”的描寫、以及她和李煜婚後生活的表現,還有她臨死前將心愛的琵琶與臂上的玉環贈與李煜的表現來看,她不應該會做出這種“至死麵不外向”的絕情之事。也就是說陸遊和陸遊之後的文人以這種很虛妄的事來判定李煜在感情上完全背叛了大周後,我覺得那是不能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