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與滕宗諒(字子京)的關係,是他為國惜才,為朋友犧牲的例證。滕與範仲淹是同年的進士,也是一個熱血報國的忠臣。西北戰事吃緊時滕也在邊防效力,知涇州。當時正定川一役大敗之後,形勢危機。滕招兵買馬,犒賞將士,重振旗鼓。範又讓他兼知慶州,亦治理得井井有條。但正因為他幹事太多,就總被人挑毛病,有人告他挪用公款15萬貫。仁宗大怒,要查辦。但很快查明,這15萬貫錢,犒賞用了3000貫,其他皆用於軍餉。而這3000貫的使用也沒有超出地方官的權力規定範圍,但是朝中的守舊派,咬住不放,乘機大做文章,宰相等也默不作聲。範這時已回京,他激憤地說,朝廷看不到邊防將士的辛苦和功勞,一任有人在這些小問題上捕風捉影,加以陷害,這必讓將士寒心,邊防不穩。他力保滕宗諒無大過,如有事甘願同受處分。這樣滕才沒有被撤職,而在慶曆四年(1044年)被貶到了嶽陽,才有後來《嶽陽樓記》這一段佳話。如果沒有當年範對滕的冒死一保,政治史和文學史都將缺少精彩的一筆。可知範後來為他寫《嶽陽樓記》,本身就是一種對朋友、對正義事業的支持,而這是要冒風險、付代價的。他在文章中歎道:“微斯人,吾誰與歸?”他願意和誌同道合的戰友一起去為事業犧牲。
任何革命的、進步的團體和事業,都是以肝膽相照的人格精神為基礎凝聚力量,團結隊伍的。不要奸滑,隻要忠誠。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幫”製造了“61人叛徒集團”,誣劉少奇為內奸、叛徒。周恩來1966年11月22日致信毛澤東:“當時確為少奇同誌代表中央所決定,七大、八大又均已審查過,故中央必須承認知道此事。”紅衛兵要揪鬥陳毅,周站在大會堂門口厲聲說:“你們要揪,就從我身上踩過去。”而康生對借“伍豪事件”整周恩來卻裝聾作啞。
我們該怎樣做官
——憂民、憂君、憂政的為官之道
範仲淹對政治文明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一個“憂”字上。《嶽陽樓記》產生於我國封建社會成熟期之宋代,作者生於憂患,成於憂患,傾其一生和一個時代來解讀這個“憂”字。好像是中國封建社會發展到轉折時期,專門要找一個這樣的解讀人。
範仲淹的憂國思想,最憂之處有三,即憂民、憂君、憂政。也可以說這是留給我們的政治財富。這是每一個政治家都要麵對的問題。
一、憂民。
他在文章中寫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就是說當官千萬不要忘了百姓,官位越高,越要注意這一點。
政治就是管理,就是民心。官和民的關係是政治運作中最基本的內容。憂民生的本質是官員的公心、服務心,是怎樣處理個人與群眾的關係。人民永遠是第一性的,任何政權都是靠人民來支撐。一些進步的封建政治家也看到了這一點,強調“民為邦本”,唐太宗甚至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範仲淹繼承了這一思想並努力在實踐中貫徹。他認為君要“愛民”、“養民”,就像調養自己的身體,要十分小心,要輕徭役、重農耕。特別是地方官,如果壓榨百姓,就是自毀邦本。
範仲淹從1015年27歲中進士到1028年40歲進京任職前,已在基層為官十三年。這期間,他先後轉任廣德(今安徽廣德)、亳州(今安徽亳縣)、泰州(今江蘇泰州)、興化(今江蘇南通一帶)、楚州(今江蘇淮安)五地,任過一些掌管刑獄的幕僚小職,最後一任是管鹽倉的小吏。他表現出一個典型的有知識、有理想、又時時想著報國安民的青年官吏的所作所為。他按儒家經典的要求“達則兼濟天下”,但是卻揚棄了“窮則獨善其身”,隻要有一點機會,就去用手中的權力為老百姓辦事,並時刻思考著隻有百姓安康,政治才能穩定。
範仲淹的憂民思想體現在三個方麵,即為民辦事、為民請命和為民除弊。
一是為民請命。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情為民所係”。
關心民情,是中國古代清官的一種好品質,好傳統。就是說先得從思想上解決問題,要有一顆為民的心。鄭板橋就有一首名詩:“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出身貧寒,起於基層的範仲淹一生不管地位怎麼變,憂民之心始終不變。1033年,全國蝗、旱災害流行,山東、江淮地區尤甚。時範已調回朝中,他上書希望朝廷派員視察,卻遲遲得不到答複,他又忍不住了,冒殺頭之禍,去當麵質問仁宗:“我們在上麵要時刻想著下麵的百姓。要是您這宮裏的人半天沒有飯吃會是什麼樣子?今餓殍遍野,為君的怎能熟視無睹?”皇帝被他問得無言以對,就順水推舟說:“那就派你去賑災吧。”當年他以一個鹽吏因上書自討了一個修堤的苦差事,這次他這個諫官,又因言得差,自討了一份棘手難辦的賑災之事。但從這件事情上倒讓我們看到了他的辦事才幹。他一到災區就開倉濟民,組織生產自救。災後必有大疫,他遍設診所,甚至還親自研製出一種防疫的白藥丸。賑災結束回京後他還特意帶回災民吃的一種“鳥味草”,送給仁宗,並請傳示後宮,以戒宮中的奢侈浪費。他的這個舉動肯定又引起宮中人的反感。你去賑災,完成任務回來交差就是,何苦又要借機為宮裏人上一堂課呢?就你最愛表現,這怎能不招惹人嫉妒?他還給仁宗講了他調查訪問的一件實事。途中,他碰到六個從長沙到安徽的漕運兵,他們出來時三十人,現連死帶逃,還剩六人,路途遙遠,還不知能不能活著回到家。他深感百姓糧餉和運輸負擔太重。他對皇帝說:“知之生物有時,而國家用度無度,天下安得不困!”
二是為民辦事。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利為民所謀”。
思想上愛民還不算,還得辦實事。他較突出的一件政績是修海堤。1021年,範仲淹調泰州,任一個管理鹽倉的小官。當時泰州、楚州、通州(今南通)位於淮水之南,東臨黃海,海堤年久失修,海水倒灌,衝毀鹽場,淹沒良田,不但政府鹽利受損,百姓亦流離失所,逃荒他鄉。範仲淹隻是一個看鹽場的小吏,這些地方上的政務經濟上的事本不歸他管,但他見民受其苦,國損其利,便一再建議複修海堤,政府就幹脆任他為災區中心興化縣的縣令。他製定規劃,親率幾萬民工日夜勞作在築堤工地。一次大浪淹來,百多人頓時被卷入海底。一時各種非議四起,要求停工罷修,範力排眾議,身先民工,親自督戰,前後三年,終使大堤告成。地方經濟恢複,國家增收鹽利,流離的百姓又回到故鄉。人們感謝範仲淹,將此堤稱為“範堤”,甚至有不少人改姓範,以之為榮。曆代,就是直到今天,能為範仲淹之後仍是一種光榮。明朝朱元璋一次審查犯人名單,見一叫範從文的人,疑是仲淹之後,一問,果是其十二世孫,便特赦了他。有一土匪綁票,見苦主名範希榮,再問是仲淹之後,立即放掉。可見範在民間的影響之大之遠。現在全國為紀念他而建的“景範希望小學”就有39所。
三是為民除弊。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敢於改革”。
他是一位行政能力極強的政要。他的憂民,絕不像其他官僚那樣空發議論,裝裝樣子。他能將思想和具體的行動進一步上升到製度的改革,每治一地,必有創造性的惠民政策。他在西北前線積極改革用兵製度。當時因戰事緊張,政府在陝西征農民當兵,士兵不願背井離鄉,便有逃兵。政府就規定在兵的臉上刺字,謂之“黥麵”。一旦黥麵,他永世,甚至子孫後代都不得脫離軍籍。範經調查後體恤民情,認為這“豈徒星霜之苦,極傷骨肉之恩”,就進行改革,邊寨大辦營田,將士可以帶家,又改刺麵為刺手,罷兵後還可為民。深得百姓擁護。
範仲淹是64歲去世的。在他生命的最後三年,積勞成疾,病體難支,但愈迸發出為民請命,大膽改革的熱情。1050年,他62歲時,知杭州,遇大旱,流民遍地。他不隻用傳統的調糧、賑濟之法,而是以工代賑,大興土木,特別是讓寺院參加進來,用平時節餘搞基建,增加就業;二是大辦西湖的龍舟賽事,讓富人捐助,繁榮貿易,擴大內需;三是高價收糧,使糧商無法囤糧抬價。這些看似不當,也受到非議,但卻挖掘了民間財力,杭州平安度荒。
宋代稅收常以實物繳納,以餘補缺,移此輸彼,謂之支移,但運輸費要納稅人出。範在1051年,去世前一年,知青州,這是他生命旅途的最後一站。他見百姓往200裏外的博州納稅,往返經月,路途勞苦,還誤農時,運費又多出稅額的二到三成。農民之苦,上麵長期熟視無睹,範心裏十分不安。他就改革征稅方法,命將糧賦折成現金,派人到博州高於市價購糧,不出五天即完成任務,免了百姓運輸之苦,還有餘錢。一般地方官都是盡量超征,討好朝廷。他卻多一斤不要,將餘錢退給青州百姓。
誠如他言:“求民疾於一方,分國憂於千裏。”可以看出他的憂民是真憂,決不沽名,不作秀,甚至還要頂著上麵的壓力,冒被處分的危險。像上麵所舉之例,都是問題早就在那裏明擺著,為什麼前任那麼多官都不去解決呢?為什麼朝廷不管呢?關鍵是心中沒有裝著老百姓。所以“憂民”實際上是檢驗一個官好壞的試金石,也成了千百年來永遠的政治話題。這種以民為上的思想延續到共產黨就是徹底地為人民服務。毛澤東專門寫過一篇《為人民服務》的文章。2004年是鄧小平百周年紀念,我受命寫一篇紀念文章,在收集資料時,我問研究鄧的專家:“有哪一句話最能體現鄧的思想?”對方思考片刻,答曰,鄧對家人說過的一句話可做代表,他說:“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大誌,就是希望中國的老百姓都富起來,我做一個富裕國家的公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