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采訪宋美齡(2 / 2)

以往的蔣夫人給人的印象,除了雍容華貴之外,更有許多傳說把她描繪成一個善於爭權奪勢,熱衷於政治的女強人。在采訪之前,我特意準備了幾個和政治有關的問題,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對這樣的問題顯得不夠熟悉,而且我發現她的這種態度並不是刻意裝出來的,她的確是對這樣的問題不感興趣,她是一位受到美國文化熏陶極深的上層女性,養尊處優的生活,使得她並不醉心於政治。這是她當時給我的印象。

我雖然覺得她對政治感到乏味,但她的年糕卻非常好吃。我一邊吃年糕,一邊聽她談話,吃完了,我不禁讚美起年糕的味道,聽我這麼說,她又非常熱情地把自己未動過的那盤年糕讓給我吃。

接著,我又向她提出了三個我覺得她一定最了解,也最樂於回答的問題:一、留學應該在大學畢業之前,還是在大學畢業之後;二、應該進入大大學,還是小大學;三、應該進女校,還是男女合校。這些問題果然引起了她的興趣,她開始滔滔不絕地發表起自己的見解。

她認為留學早晚各有利弊,結果如何也是因人而異。她自己出國時還不到9歲,大學畢業後返回國內,對中國國情一無所知。回國後她急於服務社會,但宋太夫人認為,在服務社會之前必須先了解中國,因而為她聘請了一位老先生教她日日背誦古文,雖然當時頗以為苦,但是終身受益不盡。她認為大學畢業前出國的好處是,容易適應環境,接受新思想、新知識比較快,壞處是可能認為外國一切都好,忽視本國文化的價值。相反,大學畢業後出國,往往難於適應,結果除去課堂之外,很少和當地社會接觸,這是一種巨大的損失。

為了彌補這種損失,她主張留學的第一年最好先進入小大學,這樣可以有更多的機會和老師、同學接觸。女孩子應該進女校,因為既上學就應該集中精力念書,不可外務。現在學生們的周末活動很多,絕不會沒有碰到男孩子的機會,她說自己做學生的時候,周末也多半是呆在學校裏(美國60年代後期,男女分校已改為男女合校,或者采取男、女校之間教學合作,允許互相選課的方式)。

從中國人到美國留學這個話題,我又提到中國留學生的第二代子女學習中文的問題。她對這個問題的興致更濃,而且非常風趣地指著自己說:“對這個問題我是有親身體驗的專家。”

她說她9歲到美國上小學,21歲大學畢業後回到上海,一句中國話也不會說,又從頭學中文,曾深受其苦,因而對留學生子弟學中文的困難十分理解,也曾多方設法幫助留美的親友們解決這個問題。她本人每年暑假都把外孫們接到台灣住上幾個月,安排他們跟中國老師和小朋友一起生活,說中國話,吃中國飯,看中國電影,學中國文化。她談得興致勃勃、眉飛色舞,表現出一種深深的母愛。

聽她談到自己,我這個做父親的也不免怦然心動。我很坦率地告訴她,所有留美華僑,包括我自己,都希望能有這樣好的學習機會,可惜費用太高,一般人負擔不起。

她沉吟片刻,真誠而鄭重地說,她要給當時的國民黨政府駐美大使周書楷打電話,看看有什麼解決的辦法。聽說後來她果然和周商談了這個問題。周認為第二代華人子弟都是美國公民,美國也有義務幫助解決這些孩子暑期出國學習的問題,並據此與美國政府進行了交涉,美國國務院居然同意讚助此項活動。據說此項活動至今仍在繼續。蔣夫人千金一諾,是做了一件功德之事。

接下來蔣夫人又親切地詢問起我的家庭情況。我告訴她,當天早上我們一家吃早飯的時候,我跟10歲的女兒惠純和8歲的兒子惠程說,我下午要去采訪蔣夫人。沒想到純兒突然問我可不可以替她向蔣夫人提一個問題。我的話使蔣夫人感到很好奇:“這太有意思了,她要問我什麼問題。”我說我的孩子愛看小人書,我認為這是浪費時間,沒好處,為此常和孩子辯論。沒想到純兒竟要以此請教她認為權威、而且一定會站在她一邊的蔣夫人。蔣夫人聽了笑著說:“好的小人書看了有益處,比如說外國的《白雪公主》和中國的《孫悟空》,都是有教育意義的。”

講到這,她興致勃勃地向我透露了一個消息:她決定在台灣成立一所殘疾兒童療養院,預計每年可收容1800名兒童。孩子入院時,母親也可以一同入院接受護理培訓。說著她起身走進另一間屋子拿給我一本計劃書,同時又送我兩本裝幀非常典雅、考究的畫冊,一本是她自己的畫作,一本是蔣介石以行書為她撰寫的《蔣氏慈孝錄》。我聽說她師從藍蔭鼎學畫頗有成就,今天有幸讀到她的作品,更感難能可貴。

我看了看表,不覺間已經談了兩個多小時。吃完兩盤年糕,又得珍貴饋贈,可謂滿載而歸。我起身告辭,握別前我指著茶幾上的那盆臘梅問她:“這是從台灣帶來的吧”她微笑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