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農家孩子的歡樂很簡單(3 / 3)

別看他們小小年紀,對吃可是很講究的嘞。他們知道黃鱔要煮著吃,把油鹽、大蒜、分蔥統統放在鍋裏一起煮,這樣煮出來才有味。如果抓到青蛙,他們都是直接用火烤著吃,烤之前先把辣子粉、蒜泥、鹽放在青蛙肚子裏,再用鐵絲串著烤。如果能弄到魚,他們的做法又不同了。先把魚肚腸全都掏幹淨以後,把簡單的作料放在魚肚子裏,再用土埋起來,然後在土上爨火烤,這樣烤出的魚很香。

我站在皂角樹旁邊,折了一根皂角枝,對折了好幾次,用事先準備好的油紙裝好,才放到背篼裏。王歡看了忙問:“這皂角也能當柴燒嗎,可為啥用油紙包著嘞。”

我用鄙視的眼神瞥了王歡一眼:“你笨啊,要當柴燒還用包著嗎。”

王歡又摸了摸自己的頭,嘿嘿地笑了兩聲:“那不當柴燒還能做啥喔!”

“洗頭啊!這下長見識了吧!”

“為啥用皂角洗頭,不用洗發水呢。我們家都用洗發水洗頭的。”

“你以為誰都跟你家一樣啊,我們這些窮人家用不起洗發水,都是用皂角洗頭。沒有皂角的時候就用春楊樹枝。”

“哪天我給你拿些洗頭膏來。”

“得了吧,你拿來我也不領你的情,我可不喜歡別人的施舍。”

“這…我…顧青…同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你別這樣想,好嗎!”

王歡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拚命地道歉,道完歉還嫌不夠,還緊到問我是不是生他氣了。我不知道他是真的笨呢,還是裝笨,竟然聽不出我不過是隨口說說:“你再這樣說,可能我真的就生氣了!”

而此時,溝中升起了一縷青煙。青煙就像一條騰飛的巨龍,帶著溝裏所有牛兒和孩子們的期望,穿過大氣的層層阻礙,一直往白雲深處奔去,眼看就要奔到所向往的地方了,卻被迎麵而來的氣流吹得四分五裂,隻留下一聲無助的歎息。王歡也被這條騰飛的龍感染,癡癡地望著遠處的天空,望著那奔往白雲深處的巨龍。仿佛這一刻他已經決定了,一定要讓這條巨龍生生不息地騰飛下去。於是他背著滿背篼柴,朝著溝底青煙的生發地走去。

小孩們正興致高昂地炸著螃蟹,根本沒有理會到王歡的出現。王歡看著小孩們忙忙碌碌的樣子,眼裏流動著或羨慕或失望的複雜情緒。

王歡放下背篼扁起褲腿,朝著小溪走去。他搬起溪中一塊方形的石頭,接著小心地往後丟開。可溪水仍眷戀著依偎已久的石塊,迫不及待向著石塊被搬開的方向追去,激動得卷起了溪底的泥。泥和溪水幾經糾纏,最終還是無力地放棄了追逐,它們像蘑菇雲一樣朝著下遊的方向慢慢地飄散。

溪水再次變得澄清以後,王歡才把左手伸到了石塊剛剛躺著的地方,他在水裏撈了好一會。他的左手像條好動的小蝌蚪,先從左邊遊到右邊再從右邊遊到左邊,直到遊累了才從水裏伸出來,手中還握了一把混著爛布條、樹葉、石子的泥沙,唯獨沒有螃蟹。

王歡對著我撇撇嘴,以此傳達他初戰失敗的消息。然而小孩們卻是戰績不菲,一個穿著紅色褲衩的小男孩兩隻手各抓著一隻大螃蟹,喲你瞧,另一個穿著藍色短褲的光頭小子已經抓了四隻螃蟹,其中一個足足有普通螃蟹兩個那麼大。他們把戰利品當場肢解,然後把螃蟹肢體上有用的部位裝到了一個盒子裏,朝著他們的山中小灶大踏步走去。經過了數次失敗之後,王歡終於掌握了竅門。搬開石頭以後不管有沒有螃蟹,先用手迅速地撈上一撈。

我永遠都記得王歡抓到第一個螃蟹時興奮的表情。他仿佛喪失了理智一般,在水裏跳了起來。溪水被他不理智的行為激怒了,掀起了一重浪。生氣的激浪重重地拍打在溪邊的石板上。石板上無辜的螞蟻被浪花卷到了水裏。螞蟻拚命地掙紮,它可不想英年早逝,他還有美麗的人生要去經曆呢,它不想死,於是它手腳拚命地掙紮,眼看就要遊到岸邊,卻被一個光著身子的男孩踩到了溪底的泥沙裏。孩子在水裏歡快地拍打了起來,像個彈跳力極好的小精靈,起初他隻是小打小鬧,當他看到王歡的傑作後,雙手更加用力了。他像個二戰時期的好戰分子,急於把戰場擴大到岸上和平的地界,與此同時,他白白的小腳丫也加入了戰鬥。王歡所在的地方也理所當然被卷入到戰爭的漩渦中。

岸上的孩子們受到挑釁,也都紛紛脫掉衣褲,奔到了離侵略者兩米開外的水裏。一時間無數的小手掌就像噴霧器一樣,把一片片水刀砍向了眼前這個不自量力的入侵者。小孩瞬間就成了眾矢之的,他盡力彎曲身體躲避攻擊,卻哪裏抵擋得住,很快就被砍得遍體鱗傷。穀中彌漫著濃濃的硝煙。被圍攻的小孩就像滑鐵盧的拿破侖,無論曾經多麼地風光,多麼地叱吒風雲,都不得不接受如今末路的命運。

而王歡似乎很不甘心於這命運的安排,他搬起一塊很大的石板,冒著槍林彈雨,踉踉蹌蹌地走到了被圍攻的小孩身邊,然後把石板舉到了胸膛的位置,像機智的司馬光一樣把石板砸在了水裏。溪水遭受這沉重的一擊,體內原始的力量被徹底激發了,它怒了,它要反擊,要把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們統統擊倒,於是它握緊了一把巨大的水刀,朝著正幸災樂禍的孩子們砍去。

砰砰砰。這一刀砍得驚天動地,似野獸之王的怒吼響徹雲霄,把對麵的敵人們重重地擊倒在地。王歡站在滾滾的硝煙裏,享受著這一場風雲變色的世界大戰勝利的喜悅,他將一輩子銘記這一刻,他終於可以為自己活了,終於不用受到任何束縛。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有自己的選擇,雖然他拯救的是一個好戰分子,卻完完全全是他自願的,沒有任何人強迫他。這一刻,他是自己的英雄,他主宰著自己的命運。他拖著被水刀砍得亂七八糟的身體,走到了我的身前,他急於向我炫耀他的戰果,仿佛要告訴我,他其實也可以自由自在的,就像那林中的鳥兒,想飛到哪裏就飛到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