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相知也是需要緣分的吧(2 / 3)

媽媽的雙手就像一把靈活的橡木梳子,從我的發根一直梳到耳際,再到腰尾。我能想象得到,她一定閉著雙眼,一定有著月亮仙子都無法比擬的優雅與溫柔,她一定想要對我說出一些溫暖入心的話,可她不會說,她隻會緊緊擁抱著我,她也一定不會像其他母親那樣不敢弄疼自己的孩子,她會把所有的關切彙成一股無法阻擋的力氣,通過她的指尖,通過她雪白而鋒利的牙齒,傳達到我的血肉裏。

躺在地上的花兒們偷偷告訴我,這是我有生以來過得最特別的一次生日。而這一年,我十五歲。

過完了生日,第二天媽媽把我送到了學校。我永遠記得那一天,媽媽穿著一身鮮紅的連體長裙,裙身光滑得像一麵鏡子,陽光也為她著迷賴著不肯走,裙擺及膝,擺上隔段係著幾根紅繩。

媽媽驕傲的腳步聲引來了全校學生的圍觀。老師們也不甘居人後,紛紛放下自己神聖的使命,加入到圍觀者的行列裏。媽媽像個簽了生死狀的勇士,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保護我這個弱小的生靈,她緊緊地握著我,仿佛我就是她手掌的一部分。

媽媽走到辦公室門口,甩了甩長長的頭發,沒有敲門,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校長的辦公桌前。我們剛剛走進辦公室,門口就被圍觀的人潮堵住了。但是很快,門口最顯眼的位置就被老師們占領了,老師們作為辛勤澆灌花朵的園丁,向來都有優先的權利。

媽媽用力敲了敲校長的辦公桌。辦公桌也被媽媽一身紅裝徹底征服了,害羞地顫抖起來,同時發出了砰砰砰的心跳聲。

校長被辦公桌異常的行為嚇了一大跳,他手中的筆也被嚇到了地板上,校長心疼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名牌鋼筆,然後破口大罵道:“誰這麼不知死活!進辦公室不懂先敲門麼,我養你們還有什麼用,要是摔壞了老子的寶貝,看你們誰賠得起。”

媽媽仍然高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校長吹了吹鋼筆上的灰,心疼地說:“寶貝啊寶貝,我這就為你報仇去。”說完他就怒氣衝衝地抬起頭,可當他的視線轉移到媽媽身上時,眼裏的怒氣就像魔術師手中的信鴿一樣離奇般地消失了。

“喲,真是稀客呀,難怪我家寶貝都這麼不安分嘞。”

媽媽沒有理他,隻是把我拉到他的辦公桌前:“我隻是帶我家丫頭來上學,相信你……們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媽媽就像一個魔女,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美輪美奐的魔力,在場的學生、老師們,包括校長在內,所有的眼神都被這道魔力牢牢地鎖住:“不…會…不會,那哪能啊,顧青同學可是咱們校的招牌嘛,我就是再笨,也不至於砸自家招牌得嘛。”

媽媽用手撫著我的頭發,指尖流露著讓在場所有人都嫉妒的溫柔:“那就好。”媽媽說完就拉著我,踩著傲慢的舞步離開了辦公室。

通過這樣的方式回到學校,我再次成為了全校學生議論的焦點。有人說媽媽簡直就像個狐狸精,連校長都想勾引;也有人說媽媽真的好美,好比仙女下凡。前者多是女生,後者多是男生。女生嫉恨心理特別強烈,而男生更喜歡看臉說話,對於長相不同的女生,男生們都有不同的對待方式。所以女生遇美則妒,男生遇美則誇。

正因如此,女生們對我的敵意又更上一層樓。她們就像一枚隱形炸彈,表麵上跟我說說笑笑,卻躲在暗處等待恰當時機爆炸,勢必要炸得我體無完膚。

回到學校以後,王歡時常來我們班找我。經過花圃那些事之後,我和王歡關係近了許多,時常會在一起討論題目,偶爾還會談點功課以外的,比如文學、哲學上的一些問題。王歡見我對哲學感興趣,就借了一本《蘇菲的世界》給我,說我一定會喜歡。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很喜歡,喜歡的了不得。

我完全沉迷在小女孩蘇菲的故事裏了,我迫不及待地等著下一封信的出現,吃飯時睡覺時總會想著送信的人,想著人為什麼活著呢,想著河對麵的小屋裏,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呢?想著想著就覺得自己是小蘇菲了,這種全新的體驗簡直像是做夢一樣,可我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現實,我沒有小蘇菲那麼幸運,有個艾伯特為她解釋疑惑。

在家的時候,我嚐試著問圃子裏的花兒,早晚跟它們說晚安,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能聽到,更不知道它們會不會想“我為什麼活著”這樣的問題。在學校裏,又總是迫不及待地跟王歡討論這樣的問題,後操場邊的一棵梧桐樹,成了我們秘密討論的據點。梧桐樹已經年邁體衰盤根錯節了,我和王歡總是坐在梧桐樹兩邊,我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我。我喜歡這樣談話,似乎自己真的是蘇菲,而王歡,就是那個看不見的神秘人。

人死之後還有沒有生命,人為什麼活著,蘇菲也想過這個問題,很多人也都想過,可是我真的想不明白。王歡說他也不明白,但他還說,他知道現在是為了考上高中,至於考上高中以後就不清楚了。

聽完王歡的話,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不明白:“不知道我這樣認為到底對不對,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下一天而活著,舉個簡單的例子,今天我們家種花,是為了有一天能賣花,所以我們要澆水、施肥,還要修剪、嫁接、壓條、扡插。再比如說,我們上初中,是為了有一天能上高中,聽老師們說,上高中似乎是為了上大學,然而上大學是為了什麼,我還不知道。”

王歡聽完我說的話,許久都沒有回答,我敲了敲梧桐,他才又說:“照你這麼說,如果有天我們再也不知道下一天要做什麼了,是不是就要死了。”

“應該是這樣的。”實在有太多問題不明白,剛說完我又迫不及待問他:“人有靈魂嗎,如果有的話,那麼靈魂是什麼,它在哪裏呢。”

王歡這次很肯定地對我說:“肯定有,鬼就是靈魂,人死之後就變成了鬼,所以我敢打賭,一定有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