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總算是活過來了(3 / 3)

館娃大聲哭了起來:“她不是髒女人,她是我娘。”

“你再說!”吳鈞如又摑了一巴掌。三下五除二就把館娃拖到了裏屋。

牛販子媳婦想衝進去,一個大漢已擋在了她麵前,他用力往外一推,牛販子媳婦就倒在了大街上。大漢忙退回去,把大門重重地關了。

我上前去扶起她,問她可傷著哪兒沒有。

她隻是跟著我站了起來,沒有哭,也不說話。

從回去以後,到她嫁過去那天,期間她都沒有怎麼說話,隻是一個人傻傻地站著。臨走那天,媒人把男方的聘禮送到了我們圃子,牛販子媳婦在圃子前磕了三個頭,隻對媽媽說:“地裏的莊稼,就要辛苦大妹子了,就當是俺一點小小的心意吧。但願這輩子還能報答你的恩情。”磕完頭她就上了男方的拖拉機。

或許男方也知道牛販子媳婦的處境,覺得此事不宜張揚,因此隻請了一個媒人和一個司機前來迎親,但那時能坐拖拉機也算是風光了一回,對於再嫁、而且背著一個壞名聲的女人來說,這已經算是不錯的待遇了。

牛販子媳婦坐在拖拉機上,一直朝我們揮手,很賣力地想要對我們笑,卻怎麼看也像是要哭的樣子。

看著拖拉機越遠,媽媽歎了一聲“總算是活了過來”,然後就回到了屋裏,很久都不說話。又跟往常一樣,一個人坐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有時會用指尖去觸碰鏡中自己的臉。每當這個時候媽媽是不想我去打擾的。我也明白,便隻是做好她最愛吃的玉米粥,悄悄放在她身後的方桌上。

牛販子媳婦走時,正好是玉米成熟的季節,雖然園中冷清了許多,媽媽臉上的笑卻沒少過。每天都很小心看管著圃子旁的玉米地,覺著土幹了便去給它們灌點水,施點肥料,挑不起一擔,我們就一桶一桶地抬著。

從某種程度上說,媽媽對玉米地的重視,甚至已經超過了花圃,縱然解決我們生計問題的是花圃,不是玉米。或許正如媽媽所說,玉米真的隻是代表著她的某種念想吧。上次旺財媳婦砍掉了圃子裏大半的花,媽媽雖然很傷心,卻沒有流淚,隻是跟我一起把殘花敗葉埋在了圃子外的玉米地旁。我問她為什麼不埋在圃子裏。她隻說,未落時便隻能待在圃子,如今這樣了,為什麼還把它困在那裏呢。媽媽的語氣很輕很緩,像是在歎息,卻又不像。我哦了一聲便不說話,隻和她一起挖。埋好以後,媽媽偶爾還會給它們澆水,說它們會在很遠的地方生長,水是不能斷的,要是斷了水,花兒就真的活不了了。

而對玉米,我總認為她是更看重的。在我小的時候。媽媽一直種不好玉米,每次都把肥料撒在葉子上,撒很多,最後滿地玉米都被“燒”死了。當時媽媽哭得很傷心,還用手去把焉了的玉米苗重新栽了一遍,雙手都破了也不知道。我放學回來瞧見了,才跑到地裏去,年紀小也不懂怎麼阻止,隻哭了起來,一直叫媽媽。看到我來了,她就把我緊緊抱著,仍在哭,口裏還說著“自己沒用”這類埋怨自己的話。雖然當時才上四年級,對這一段,卻記得特別清楚。

可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在她心裏,花圃代表著她對爸爸的愛,卻也是牢籠;玉米地代表她向往的自由,她想飛得很遠,可就算飛得再遠,對爸爸的愛,仍藏在她最珍視的回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