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揮之不去的陰影(2 / 3)

以前有一次跟媽媽一起去供銷社買東西,正好遇到一個大娘。媽媽順便瞟了一眼,便說雖然看上去挺劃算的,但送的東西很多都是過期的。

賣蠶繭的大媽卻說,這東西不用還能過期嗎?你說你這個女人真是奇怪,自己的稀飯都沒吹冷,倒是關心起別人的來了。

媽媽便不說話,自個買東西去了。可供銷社賣東西的女人不樂意了,對不起啊,我們這今兒不賣東西了。

媽媽問她,不是還早著嗎?女人就說,我們這兒都是過期的便宜貨,沒有你想要的“洋貨”,說完就自個掏出鏡子,整理自己的頭發。她這是變著法的罵人,我想跟她理論,媽媽拉著我就走了。媽媽總是這樣,不喜歡跟人做無謂的爭執。然而這在別人眼裏,是軟弱的表現。

從那以後,供銷社再也不賣給我們家東西了。

旺財媳婦大嗓門回來以後,小鎮頓時就活躍起來了,男人女人們也不再寂寞了。鎮東小廟也再一次熱鬧了起來。

上工回來的男人們,若不想去鎮東陪女人們瞎攪和,便會到老街巷子裏的茶館賭錢。泡上一壺茶,裝上一袋旱煙,也有裝水煙的,一邊賭錢一邊抽煙。不過賭注都不太大。這種都是白天上工累了的男人,三五成群擠在一處,互相調侃,排解排解壓力。還有一種人,成天混在茶館裏,不上工,一旦賭起來,身家性命都可以不要。鎮上有個裁縫大媽的大兒子,所有人都叫他狗娃。狗娃什麼事也不做,整天賭錢,把家產全都輸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還不起就跑路了,留下一筆債給他老娘。他老娘是個心腸極好的人,竟一句也沒罵他,狗娃走時,她還東拚西湊,幫狗娃把路費籌好了。狗娃走時,還算有點良心,跟裁縫大媽磕了幾個頭,叫了一聲媽,就扭頭離開了。據說狗娃一個人走了二十多公裏山路,到了縣城,謀了個差事,勉強能養活自己。

裁縫大媽這才放心了。靠著自己那點手藝,空閑了就去幫有錢人家幹活,一個人硬把債還了大半,可以想見有多辛苦。所以小鎮上的女人們都很敬佩她,尊稱她一聲“老太”。其實她不老,隻有五十出頭,隻是比一般女人要憔悴倒是真的,頭發也比一般女人白得早些。想想也夠可憐的,男人跟鎮上另一個女人跑了,留她一人帶大三個兒子,可大兒子成天賭錢,二兒子是個傻子,在街上被卡車活生生碾死,三兒子去當兵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兒子倒是有三個,晚景卻如此淒涼。

這樣想著,媽媽倒算是幸福的了。至少有我一直陪在她身邊。

漸漸地又到了開學的時間。今年就上初三了。老師們常說隻要考上了一中,就代表著一隻腳跨進了大學的門坎。其實我並沒有發現這兩者有什麼必然的聯係。但是其它同學們卻把這句話當做座右銘,更要甚者,竟把這幾個字刻在了課桌左上角,或者右上角,很有種懸梁刺股的感覺。我並不以為然。

開學那天,媽媽陪我一起去了。因為今年的學費還沒湊齊,媽媽想去跟主任商量,沒交上的錢,就用圃子裏的花來抵。整個小鎮也就我們一家花圃,基本上學校要是舉辦什麼活動,花都是在我們家訂的。往年也抵過兩次學費,隻不過今年的花被旺財媳婦砍了許多,便不夠抵,媽媽這才菜特地到學校裏來。

到了主任辦公室,媽媽說明了來意。

主任沒有立刻回答,想來是不肯的意思。

於是媽媽就問主任九年義務教育到底是什麼意思?

主任說這是國家的政策,免費接受教育的意思。

媽媽又問他九年是哪九年?

主任說小學六年,初中三年。

媽媽又說既然是義務教育,為什麼還要收費呢?

主任說媽媽這是鑽牛角尖,還說他們收的根本就不是學費,是建校費,資料費,書本費,你看看嘛,要是不收建校費,哪來這麼好的學習環境呢。

媽媽便不再說什麼,拉著我就走了,學校最終還是同意了媽媽的要求,理由是,我曾為學校爭過光。

那還是初一的事,當時學校說派人去縣裏參加奧數比賽,我抱著玩的心態報名了,誰知竟莫名其妙地拿了獎,學校至今引以為傲,借此大做文章。奧數都能拿獎,這學校還能差到哪去呢。也是因為那次,鎮中名聲大振,從其它學校轉來很多同學。有錢的人也跑來投點資,作為建校費,順便把自己的孩子扔進了鎮中,作為重點培養對象。

也是那次以後,學校的建校費就翻倍了。而罪魁禍首竟然是我。每次想到這裏就覺得很內疚。雖美其名曰義務教育,可因交不起高額建校費而輟學的同學,又有多少?都說我們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可又有多少“太陽”能熬過漫漫長夜,在八九點鍾綻放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