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喚她,她便轉了轉身子,躲開我的視線,像個小孩子一樣使著小性子。我再次走到她麵前,不說話,隻是看著她,她仍不說話,隻是抬頭看著花圃,
她沒有哭,也沒有多難過,像朵出水的蓮花靜坐在蓮葉上。我走到媽媽身後,用手整理她散開的亂發。她細密的發絲纏在我的指間,然後溫柔地滑落,停在及腰的位置。
她像個大方的姨太太,唯恐失了身份似乎地正襟危坐著,就算發絲撓癢了她的額頭,她也端坐人前。
若不是那個一身紅裙的女人衝進來,媽媽仍會繼續維持著她姨太太般的知禮與溫柔。
紅裙女人像一頭被人類圍困已久的野獸,見著人類就開始咆哮報複,她一腳踢開花圃的大門,然後衝到小廳上,把一疊印著毛爺爺的人民幣丟在了媽媽頭上,然後大聲嚷道:“我告訴你,天又是我的,你別死皮賴臉纏著他,喲,長得真夠水靈的,難怪天又說想多玩一會才把你丟開呢,接著,這是天又給你的錢,算是這段時間你陪他的工錢。拿了錢就別再來纏著我家天又了!!”
許久沒有說話的媽媽,猛地站了起來,端起圓桌上的茶水,潑到了紅裙女人臉上。茶葉沾在紅裙女人的鼻尖,茶水順著她的嘴角,滴到她火紅的裙身上,在裙上畫出了一朵朵細碎的小花。
紅裙女人被茶水弄得不知所措,愣了幾秒鍾才一把甩開鼻尖的茶葉,衝到媽媽麵前,扇了媽媽一耳光,然後抓住媽媽的長發用力撕扯:“你個賤貨,老娘給你臉,你還不要臉了,天又都說了,等把你玩夠了,就給你離婚,別死皮賴臉的,他愛的,隻有我一個!”
“我不管他愛的是誰,你都給我滾,這裏不歡迎你!!”
紅裙女人被媽媽的鎮定驚嚇到,她原本以為媽媽會很激烈地同她爭辯,甚至大打出手,那樣她會很滿足,誰知她精心安排的戲份就被媽媽毫不在意的態度徹底破壞了,紅裙女人無趣地鬆開那雙塗抹得異常妖豔的雙手:“誰稀罕待在你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你也不瞧瞧,怪不得天又一刻也不想多待。給你看樣東西,免得你還白日做夢!”
紅裙女人說完就從紅裙下的底褲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小本,她把小本舉到齊眉的位置,然後展開小本。
隻見小本上用黑色筆芯寫成的一行字:“顧天又和單紅娟申請結婚…”
紅裙女人看著媽媽變得凝重的眼神,迅速收起結婚證,踩著驕傲的貓步,朝屋外走去,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看到了麼,我跟天又才是真正的一對!”
紅裙女人走後,媽媽呆立了大概五分鍾,然後失神地坐在了凳子上,直到天色漸暗時,她才走進了灶屋,出來時拿著澆花的漏嘴壺,踉踉蹌蹌地走到圃子裏。她一邊給花兒澆水,一邊自言自語。
“花兒,今天又這麼晚才給你們喝水,是不是早就渴了,都怪我記性越來越不好了!你們會怪我嗎?”媽媽一邊澆水一邊用手撫摸花瓣。我去扶她時,反被她一把甩開。
我一直跟在她身後,她走一步,我就跟著走一步,做好隨時扶住她的準備,我不敢打擾她,害怕她一回過神就要大哭起來。我知道,這世界上我最害怕聽到的,就是媽媽難過的聲音。那晚她澆了很多遍圃子裏的花,直到四處再無吵鬧聲時,直到花兒們都沉沉睡去,直到頑皮的知了都倦了,直到狗狗們都懶得再叫喚了,直到風兒也不騷擾樹椏,她才放下漏嘴壺,拖著步子,慢慢回到了臥室,她也不像往常一樣定要梳理了頭發再睡,不洗腳就去睡了。
之後連續好幾天,圃子變得安靜了起來,男人不再出現,紅裙女人也不再出現。我害怕媽媽出事,就請了假,隻在家照看著。媽媽一天到晚都重複著澆水這一件事,像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不會哭,也不懂得笑,仿佛被某種咒語控製似的,隻知道給花兒澆水。時間久了,花兒們似乎感受到了媽媽心中的不快樂,也紛紛沒精打采的,為媽媽擔心起來,它們的花瓣因為擔心而開始掉落。媽媽察覺到花兒們的異狀,水也澆得更勤了。
“澆這麼多水,花兒會枯的!!媽,你說句話,別嚇我,好嗎!”
“不會的,花兒們不會枯的。你爸爸說了,要我替他照看好花圃,照看花兒們,我不能偷懶的,要是他回來了,發現我沒有照顧好花兒們,他會生氣的!!”
聽她這麼說,我忍住淚,從背後抱緊了她,我要敲醒她,哪怕她會因此大哭一場,總比行屍走肉好吧:“他不會回來了!他是騙你的,他這麼自私,用一個花圃困住你,自己卻在外邊逍遙自在,他都有了別的女人,你還等他做什麼,理他做什麼!!!”
媽媽聽我這麼說,用力掙脫我,然後用力扇了我一耳光:“誰說他不會回來了!!有你這麼說自己爸爸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