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嫡庶有別
寒暄了片刻,不知不覺便到了午時,謝嫵薑提議一同去夫人院裏用膳,秋薑痛快地應了下來。謝嫵薑反而有些意外了。以往,這個三妹最懼怕的就是自己母親。雖然不見得知曉母親背地裏的那些手段,但是母親在她麵前向來是威嚴高貴的。
謝秀娥怯聲道:“七娘身體不適,不便叨擾了。”
謝嫵薑柔聲道:“那你早些回去休息。”
謝秀娥應了聲,福了一福便讓丫鬟婆子攙扶著往西邊去了。年歲相仿,但是她身形單薄,遠沒有謝雲薑和謝令儀那般珠圓玉潤。哪怕同是庶出,謝令儀也明顯比她開朗健談地多。
秋薑自遠處收回目光,冬日沁涼,但見牆頭白雪層疊中露出的幾片青瓦,孤寂寥落,望之生寒。
過了前院,順著遊廊一路走去便是內院,早有婆子丫鬟在內候著了。謝嫵薑喚了聲,一個年長的婆子笑著迎上來,接過她手裏玫紫色的地刺繡菱格紋手籠,一疊聲呼喚下麵人準備起來。
入了廳堂,隻見王氏雲鬢高聳,一身五色團花雜裾垂髾服,高坐在暖塌上,此刻起身下了台階,笑了笑道:“都來了。”又叫人備案,轉身過來拉了秋薑的手,輕輕地拍了拍,慈愛道:“身子可全好了?普陀寺的師傅法子確實管用,前些日子我讓人抄了些經書,這才幾天,你的氣色便好了很多。”
秋薑低頭道:“好些了,多謝母親。”
王氏歎了口氣:“這是什麼話?你是我的女兒,做母親的哪有不掛懷兒女的。天寒了,記得多添置些衣服。瞧這手,冰冰涼涼的,叫人心疼。是不是丫鬟婆子們伺候不好?”她回頭涼涼地望了錦書一眼,嚇得錦書“噗通”一聲跪下。
秋薑麵色不變,隻是含了一絲赧顏:“是三娘自己不好,出來前錦書就要給加了衣服的,隻是三娘不喜那厚厚的冬衣。”
“做人奴婢的,主子有失,當勸阻主子,事事為主子著想,哪有主子不樂意就由著主子胡鬧的?”王氏居高臨下地看著錦書。
錦書瘦弱的身子直直地跪在冰涼的磚地上,微微顫抖,仿佛寒風中搖曳不定的衰草。
半晌,王氏才低頭摸了一下指尖的丹寇:“起來吧。”她抬起眼簾,目光淡淡地掃過一眾下人:“還愣著幹什麼?”
不時就有人端著盆盆盞盞出來,依次放置到下方的案幾上。
謝嫵薑居於左邊上首,秋薑脫了聚雲履,跪坐到她下方,對麵依次是謝雲薑和謝令儀。
秋薑在後麵看了看謝嫵薑,按規矩,她是元妻嫡女,地位在謝嫵薑之上,理應她居於左首上位。然宇文氏已去,宇文氏親屬氏族遠在關隴,鞭長莫及,王氏雖是庶出,父親王源卻是太原王氏直屬一脈嫡係,如今又升至朝中任尚書左仆射,官職雖然低於謝衍,實權卻在謝衍之上,連謝衍都要禮讓三分,自然不可和一般的庶出女子相比。王氏初入府時,他們那一脈勢弱,王源隻是尚書令使,隻得身居側位,卻也是半個主子,地位僅次於宇文氏。宇文氏故去後,這些年她在府內逐漸強勢,謝衍為了拉攏王源便扶正了她,後來她幾乎算是一手遮天,下人仆婦迎高踩低,漸漸的便變成這樣了。
菜式不算豐盛,倒也別致,尤其是一道片燒羊皮,用慢火煎炸,表皮烤地油光發亮,看了叫人食欲大振。王氏在上座望來,見秋薑並不動這道菜,詫異道:“三娘不是最喜歡這些?”
秋薑盈盈抬頭,目中有一絲哀戚:“母親心疼三娘,三娘心裏感激。但是大病初愈,食醫特意叮囑,不可碰這些葷腥油膩。”
“是我疏忽了,原不知曉你要過來。”王氏的語氣有些歉疚。
旁邊忽然傳來“嗤”的一聲,秋薑轉頭看去,隻見六娘子謝令儀丟了拭手的帕子朝她望來:“三阿姊這話就不對了,母親一番好意,做人子女的,當以孝為先,怎麼時刻念著的都是自己呢。要換了是我,哪怕身體不適也要承了母親的這份情。太奶奶讓三阿姊抄寫的《儀禮》,看來阿姊還沒放在心裏呢。”
“阿妹這話可說岔了。母親體恤我大病初愈,自是知道我不能吃這些的,母親自己都說了,想必都是下麵人的疏忽。我要是吃了,豈不是讓母親替下麵人擔了這罪名。要是因此損了母親的賢良淑德,三娘才是萬死難辭。”
“巧言令色。”謝令儀說不過,冷哼一聲。
秋薑卻笑道:“但凡士族大儒,都講求一個‘直抒胸臆、曠達為誌’,三娘直言不諱,是性情所然,何以為‘巧言’?還是六妹覺得,曆代大儒倡導的都是謬誤?”
這麼一頂帽子扣下來,謝令儀的臉都在發青,衝她喊道:“你不要汙蔑我!”
“夠了!”王氏冷冷地看了謝令儀一眼,訓斥道,“長幼有序,嫡庶有別,你怎可這樣和你三阿姊說話?還不向你三阿姊致歉。”
謝令儀咬了咬牙,出了案幾,不情願地趴伏在地,行了個大禮,高聲道:“對不起,三阿姊,阿妹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