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時,他喜歡用破枕頭把一把老骨頭枕得高高的,在心理上這似乎有便於俯瞰變化無窮的夢想。白天,他也能睜著眼睛做夢,夢境,給他帶來了安慰、鎮定。他還夢想,人們在議論到他都說,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然後翹起大拇指誇讚他一聲,忽而又有人一指他,臭罵:
“完蛋了!那個領導階級!”
走廊,並沒有多長,他卻走呀走,走得很累啊,他嘴唇微微蠕動了,又自語:
“我這也嚐到致富的好果子了。”
一會兒,在有著重巒疊嶂流水潺潺的景致的後大廳,“領導階級”終於落坐了,感覺一片麻木。
其時,一些茶客散坐開著,或在屏風隔出的許多個小間裏喝茶。
鄧麗娜也來湊興了。她杏麵含春,戴著魔法睫毛。聽她撥響吉它琴,就會感到茶具、靠椅,連同長遠而遼闊的人生,倏忽遁去了,其動感激越又純淨美妙的歌喉也真正唱到人心裏去了,於是,一些茶客出了這茶館,在火車上也打來電話,誠請與她同唱:
快樂恰恰恰,
用心扭扭,
雖然外麵天空有風霜雨雪,
我們總有辦法讓自己的心換一個季節。
笑眯眯看著鄧麗娜,“領導階級”心想,就得討這樣的女人做老婆,可在哪兒找錢給自己裏裏外外的換一個季節哩?退出後大廳,他折回前大廳了,在離吧台不很遠的茶座裏找了一個空位子落下屁股。
茶館大門外,翠綠樹林像綠海似的湧動著,一些樹,葉盛如火,卻似用外國語壞壞邪邪的交談。一側,蕨類的陰生植物群落似有和聲:
“沒人以為我有材用,我也無需人觀賞。”
賣報童的聲聲叫,由遠而近,傳進茶館:
“朱良臣思想的新賣點!……”
一邊,文聯主席悼詞達人笑著歎著氣,跟人聊起來,朱良臣這老板鬼賣點啊,不過是:不妨實事求非。求非,就是求不是,與悖論牽手。相互妥協,才叫和諧——好比在家裏也不能搞*,適時的向老婆低頭,才顯丈夫豪氣。
賣報童叫聲,又漸而遠去了:
“賣報!賣報!對朱良臣思想的看法,僅在北大學子中就有一百多種。”
那聲音在城鄉上空飛揚:
“一個平民也能產生影響了!在廣大國土上,東至東北黑河,西至新疆哈什;在夫妻情人之間,人的一般的社會關係之間,各階級之間,一旦發生矛盾糾紛,就有人喊:妥協,妥協,再妥協……”
一個過路的中學生趴到茶館窗口,像是衝著動物園裏的棕熊一噓:
“軟骨頭!”
朱良臣聽錯了,從吧台出來,往門口一搶,說:
“別拿擁護的話——罵我。”
大跨步的動作,聲氣,頗滑稽,讓茶客笑得沒停。有茶客哩,隨後跑到門外裝成過路人的樣子,用電視播音員的口氣叫:
“擁護朱良臣!”
朱良臣像是生氣擺手了:
“我是聾子!”
這惹得悼詞達人被茶水嗆了一下,朝朱良臣一喊:
“嘿,你過來!”
又對人搖頭:
“他忙。”
“領導階級”眼睛盯在朱良臣臉上不動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扭頭看起又被人改寫的告示牌,念:
“未來可能有一天,人們會像敬仰希臘神話中住著眾神的奧林匹斯山一樣敬仰我們的炮營山耶。”
悼詞達人覺得滑稽了,也風雅的湊上一句:
“炮營山那個好地方,山山水水好風光。”
逗得朱良臣發出伴隨靈魂一陣不可見的痙攣的大笑,晃出吧台,敬了一根香煙給悼詞達人。
周圍噪聲大起來了。
“領導階級”渾渾噩噩的感覺到有人不知為何正在誇他,誇他有孝順的美德,忙碌且充實,旅行是生活一部分。而他真實情況是,上無片瓦,常年棲身在甥女兒家院子裏一個雜物間,可憐人一皺眉,搖頭了,沒有人找他說話,他得找人說話,就對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