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夢魘》之“誅法” (3)(1 / 2)

“嫁他,才不呢。那是頭牛,仗著有把子臭力氣,囂張得很。”

瓊心裏有些慌,知道這事兒是難纏,隻要人家在你門口點三下酥油,然後守在門,那你非答應不可,否則,人家會夜以繼日地守下去。

“我可要出家了。”雪羽兒說,“要麼,你娶我,寬三怕你爹。”

瓊卻說:“出家好。我也想出家。可爹說,我要是出家,他就天天打媽。爹盼我結婚,一結婚,我就叫他拴住了。知道不?他盼我結婚。他要是不盼我結婚,我就和你結婚。可他一盼我結婚,我就想出家了。”

“為啥?”

“他想叫我接他的班。”

雪羽兒笑道:“那就出家。我想出家,可媽說,出家苦,但要是寬三硬娶我,她就寧願我出家。隻要寺裏的冊子裏有了名兒,寬三也就不逼了。”

兩人去找舅舅,舅舅是大寺的活佛,總住持,雖不住寺裏,卻是總住持。寺裏有個管家,管日常事務,有事了,來告一聲,討個令箭。平時,舅舅是懶得管那些俗事的。

舅舅的木屋在半山坡的一塊平地上,木頭製成,上下兩層,上層設佛堂,下層是居室、廚房等。這兒的山坡上有花,各色各樣,在風中搖曳。瓊的童年,就滲在花裏了。

舅舅正在做朵瑪,這是用麵捏的食子,供護法用的,是給護法神的吃食。平時,舅舅在早晨做食子。此刻,已近黃昏。瓊見食子呈三角形,就知道他要行誅法。行的法不同,做的朵瑪也不一樣:行增益法,用正方形食子;行懷柔怯,用半圓形食子;行息災法,用圓形食子;這三角形,是誅法食子。據說,舅舅擅長誅法,但隻是據說而已。瓊老見舅舅行誅法,方圓村裏也老死人,但不知是不是舅舅誅的?

瓊說:“為幾件東西行誅法,值嗎?”

“咋不值?這不是東西的事,開了這頭,誰都會欺你。連我都欺,還了得。”

雪羽兒說:“那你誅了寬三吧。”她講了自己的事。舅舅笑了:“那是風俗,人家又不算作惡。再說,行法,得有法緣。無法緣,我也沒辦法。……要不,就按那法兒辦,給你在尼姑寺掛個名,想出家也成,在家修也成。夜裏,我叫格拉去辦。……我要念經了,你們閉了眼,可不許偷看。”

舅舅的念經聲響了,木屋裏充滿了嗡嗡聲。這聲音,很熟悉,已滲入靈魂深處了。瓊馬上進入另一個境界,一個祥和寧靜的境界。瓊很受用這境界,俗事裏泡多了,靈魂就成了無所依的氣球,忽悠悠晃,無著無落。他就會想這祥和,這祥和,是靈魂的家園。瓊讀經,誦經,持咒,為的就是要給靈魂營造一個家園。

瓊想,那修的過程,就是修的意義。那活著的過程,也就是活的意義,可那活,明明是個巨大的虛無,時時無常,刹那生滅,那意義,也便是巨大的虛無了。活在一個巨大的虛無裏,一想,便覺心虛了。

雪羽兒一把捏住瓊的手,悄聲說:“黑龍……兩條很大的黑龍,噓,好可怕。”瓊說:“別亂看。”覺得那隻柔軟的小手正抖動,手心裏汗津津的。瓊頭一晃,一種夢幻的感覺濃濃地漫上心頭。老覺一切都似夢幻,這感覺一出現就覺得迷惘,啥都沒了意義,老想:活著,有啥意思?

瓊覺得,那夢幻的感覺,是阿甲傳染給他的。遇阿甲前,他啥也懶得想,隻像媽那樣忍辱,像舅舅那樣隨緣。每日裏,他念舅舅傳的修煉儀軌,持咒,誦經,日子便忽悠悠過去了。除了指甲時時暴長外,他幾乎覺不出時間。後來,遇上阿甲,阿甲老發那些議論,老問:“為什麼?”不覺間,自己心裏也有了許多“為什麼”。

舅舅的念誦停止了,他舉了那食子,邊持咒,邊往地上一扔。地上,便是碎散的麵食。

雪羽兒不敢望舅舅,她的臉像挨了凍一樣顯出了青白色,身子也微微顫著。舅舅笑問:“沒偷看吧?”瓊說:“沒。”舅舅說:“沒偷看就好,一偷看,就染上龍毒,身子就發麻,就會得麻風的。”

雪羽兒的淚一下子湧出,“我的身子麻了,又麻又脹,我偷看了,見兩條黑龍,在吃食子,有缸粗,嚇死我了”。

舅舅笑道:“我說了,不叫你看的。也好,嚐嚐麻風的滋味。”

瓊見過麻風病人,身子發爛,淌壞水,後來就死了。瓊於是問:“有治沒?”

舅舅說:“有,用我的尿洗。”他從床下撈過尿桶。

一見那濁黃的,泛著臭味的液體,雪羽兒的哭聲大了。

5.媽在風裏

山風很大,木屋在山風裏顫。西山上有紅光濺出,鳥鳴也給染紅了。

媽來了。媽說,得讓娃兒早些出家,那挨刀貨,啥事也幹得出,保不定生出個啥方兒,就把娃兒毀了。舅舅說:“能毀了的,不是真的法器。若不是法器,出了家,也沒用。你不見,披了袈裟的,有幾個修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