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他好像要解釋什麼,可是要解釋什麼呢?月奴說的完全是對的啊,他眼裏容不得沙子,將那樣一個人放在眼前這麼多年,已經是極限了啊。
可是又好像不是的,在看到月奴腫著的腳踝時,心裏閃過的分明是心疼。
猛然睜開眼睛,被這個念想嚇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心疼嗎?他是在心疼月奴麼?
黑夜之中,趙聖陵鐵青著一張臉,這怎麼可能呢?可是在聽到他那樣卑微的說著那句話的時候,他確實是在心疼啊。
月奴蹣跚的身影湧上心頭,他怎麼可以瘦成那樣呢?一個男人怎麼會那麼瘦小,抱著他的時候,輕的幾乎沒有分量,好像隻剩下一身衣袍,他會飛走一樣。
心猛然一陣揪緊,不,不可能!趙聖陵有些慌,他這是……在關心他的死活嗎?
可——他怎麼會關心他的死活呢?為什麼這次回來一切就不一樣了,為什麼有些情緒就不受控製了呢?好像其實這樣的情緒,已經延續了不止這樣長的時間了。在它不知道開始於何時,也不知道要蔓延到何處終了,此刻如荒草一樣瘋長,幾乎叫他難以呼吸了。
他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趕緊停止想下去,忍住了去看看他的衝動,拉過被子蓋過頭頂。
第二日推開門就看到月奴已經站在門口候著了,他下意識的抬起一隻腳想去看看他腿到底好沒好,下一瞬硬生生縮回去了,“哼。”
錯開她就走了,頭都沒有回。月奴跟著往前走,可是休息了一晚之後,腳踝更疼了,幾乎是每走一步就揪心的疼。但是她卻沒有跟丟,始終維持在三尺的距離上,一步一步的,維持著宿命一般的距離。
這樣很好,隻有這樣她才不會慌張失措,不會害怕顫抖,不會因為他的忽然靠近而戰栗,更不會因為他的忽然離開而難過。
可是他走的太快了,她會跟不上。
就像知道總有一天她會跟不上他的腳步,連他施舍的三尺距離都抓不住,連陪襯的資格都失去。
前麵的人依舊飛快的朝前走,她咬緊了牙關,不可以哭。她已經什麼都失去了,自尊,尊嚴,心,但至少可以不讓自己太難堪。
冷著臉一直走到用餐的偏堂,趙聖陵緊緊抿著唇走進去,宋沉香已經在那裏了,正等的有些不耐煩就看到趙聖陵寒著臉進來了,身後跟著那個礙眼的醜奴。
不過看樣子趙聖陵像是很生氣,宋沉香高興起來,她就說嘛,趙聖陵怎麼可能關心一個醜奴的死活,怎麼可能因為他而氣憤成那樣呢。
“坐那裏!”趙聖陵惡狠狠的指著桌子最角落的地方。
宋沉香臉一拉,“趙公子,下人怎麼可以和主人一起吃飯?”
月奴渾身一顫,是啊,那個美人很快就會成為她的主人了。本來要順從的坐下的月奴生生站在原地沒有動,腳很疼,額角有汗流下來,她也沒有擦。
“我叫你坐下!”趙聖陵聲音抬高,然後眼神若有若無的掃了宋沉香一眼,“我家怎樣,用不著你管。你還沒成為我的誰。”
宋沉香隻得憋了一肚子的氣閉嘴了。
月奴坐下了,趙聖陵沉聲丟下吃飯兩個字就拿起碗筷來。
月奴捧起碗來,默默無聲的開始吃飯。氣氛太壓抑了,趙聖陵有些不舒服,視線總是不受控製的看向那個人,他真的太瘦了,穿在那身顯然過分華貴的錦袍裏,越發顯得瘦弱不堪。
趙聖陵轉頭看邊上服侍的丫鬟,“你過來。”
伸手指了指麵前擺的一盤熏肉,“端過去給月奴。”
“不用了少爺。”月奴低聲拒絕。
趙聖陵眼睛一橫,“給我吃掉!主人賞你一碗吃的,乖乖搖尾巴就是。”
意料之中的看到那人渾身顫了顫,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趙聖陵撇開頭去,聽到月奴空洞的聲音說,“謝謝少爺賞賜。”
不是這樣的。趙聖陵心裏開始煩躁起來,為什麼又變成這樣,他隻是看他太瘦了想讓他多吃一點,可是為什麼他總有辦法讓他生氣讓他對他惡言相向?
吃在嘴裏已經不知道是什麼味道了,月奴的手有些顫抖,筷子上夾著那塊熏肉啪一聲掉在了桌子上。她都沒有看向趙聖陵,夾起來慢慢的吃掉了。
趙聖陵心裏猛然一抽搐,用力放下碗筷,“月奴!你不用像條狗一樣連髒東西都吃!”
月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事的少爺,一條狗不會嫌棄髒和幹淨,主人賞賜的東西不可以剩下。”
心,狠狠的痛著,沒錯,看著這樣的月奴,趙聖陵第一次沒有覺得髒,他隻是心痛。從來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可以那樣傷人。月奴說的有什麼不對呢?這些話不都是他自己告訴月奴的麼?一顆心沒有來由的,像是被揪緊一樣的疼。
月奴還在吃著,那盤熏肉就這麼被她一片一片的吃下肚,可是她竟然還在笑。趙聖陵就這麼看著,他其實寧願他反抗,不要由得他傷害由得他胡來。
“夠了!”趙聖陵不再看他,一把甩下筷子,拂袖而去。
月奴放下筷子,看著他消失在眼前。她應該要跟上去的,做個稱職的陪襯呆在他三尺的距離,可是她已經動彈不得了,腳像是一點都使不上力了,心也支離破碎了。
月奴發現,自己卑微的都超過了自己的預想,每次覺得撐不下去了,可是每次遇見更加傷人的話語她又撐下來了。
這就是賤吧,愛一個人愛到如此犯賤的地步。明知道會聽到什麼不堪的言辭,還是會不死心的希望聽到他的聲音,看著他的背影。
她梁月奴,竟然低賤到這樣的地步了。
“喂!”見趙聖陵走了,宋沉香氣焰一下就上來了,逮著機會自然不可能白白放過月奴,“你給我把那東西吃幹淨!”
月奴木然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站起身就要離去。她可以忍受趙聖陵的惡言,可是她沒必要去聽從別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