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問源仰起頭,視線落在祭壇最中央的位置,血跡斑斑的鎖鏈在朝陽下寒芒閃爍,鎖鏈的末端鑲嵌在同樣被血跡染成黑紅色的恥辱柱上。每傍晚六點,都會有一名犯罪者被綁在恥辱柱上,獻祭給充滿憤怒和怨恨的怨靈集合體。
在這座祭壇中,每日接受鮮血洗禮的祭台,無疑是最特殊的存在。和祭台一比,那些藏在虛擬場景裏的掌握著罪行的關鍵證物,也會變得不值一提。
更吊詭的地方在於,明明祭台的意義如此特殊,除了那些成為祭品的玩家,其他活下來的玩家卻不會主動去查看祭台。
1號和09號直接亮明身份的遊戲風格,足以看出他們性格有多麼強勢,他們不會去走充滿不確定性的第二條遊戲通關路線,他們更傾向牢牢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獻祭其他玩家通關路線。
至於那些和江問源一樣死死捂住玩家馬甲的玩家們,肯定有人覬覦著第二條遊戲通關路線。然而就算這些玩家真的有人察覺到祭台的特殊性,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貿然到祭台上去查看情況。登上祭台的行為明顯有違犯罪者NP的行為模式,極其容易暴露玩家的身份——
江問源維持著仰望祭台的姿勢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再次邁開步伐,不是去飯堂的路,而是調轉方向,大步朝祭台走去。在犯罪者們陸陸續續起床吃早餐的時候,江問源去查看祭台,就顯得非常突兀,輕易就會被其他玩家盯上。不過江問源已經顧不得那麼多,此時距離今的獻祭儀式已不足十二時了。
通往祭台的階梯又高又陡,一米寬的階梯,兩旁沒有安上防護欄,要是腳下稍微有個打滑側身摔下去,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迎著還帶有朝露濕意的晨風,江問源踩著階梯登頂祭台,後背已經蒙上一層薄薄的冷汗。也不知道1號的內心到底有多強大,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押著會掙紮的人登上祭台,卻始終麵不改色。他就不怕被祭品生起玉石俱焚的念頭,把他撞下台階摔成肉泥嗎?還是1號根本就沒有心,他就是圓桌遊戲的本體?
祭台上位置並不寬敞,絕大部分空間都被恥辱柱占去,能讓江問源落腳的位置根本沒有多少。江問源望著近在咫尺的恥辱柱,木製的恥辱柱通體上下包裹著厚厚的幹涸血漿,上麵還殘留著一些腐爛掉的人體組織碎片。從血肉散發而出的惡臭堪比精神攻擊,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江問源疲憊到極點的神經。
江問源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他徹夜未眠地尋找圓桌遊戲的本體,不僅沒能確定疑似對象,反而看到誰看到什麼東西都覺得有貓膩,懷疑對象越找越多,根本摸不著頭緒。所以現在江問源麵對著嫌疑最大的祭台,也拿不出勇氣去出那句“我找到你”的暗語。
江問源把右手伸進橙黃色的囚服裏,以囚服作為遮掩從特殊空間裏取出骨偶。昨晚江問源滿祭壇尋找圓桌遊戲本體,偶爾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也會尋求陳叔叔的意見,所以陳叔叔一直保持著半清醒的狀態。所以當江問源取出骨偶,陳叔叔便在江問源的囚服下睜開了雙眼。
入目的整片橙黃色並沒有對陳叔叔造成任何影響,他一瞬間就理解了江問源把他帶到了什麼地方。蒼老的聲音在江問源囚服下輕輕響起,“你懷疑圓桌遊戲的本體依附在祭台的恥辱柱上?”
江問源把左手掌貼在恥辱柱上,輕輕一碰便掉下幾塊凝固的血塊,幾句話把玩家與祭台之間的距離問題解釋一遍,“祭台位於祭壇最中央的位置,視野極好,圓桌遊戲本體要是附身在恥辱柱上俯瞰整個祭壇,可以把玩家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而且……”
江問源到一半突然打住,好半晌都沒有下文,陳叔叔忍不住催促道:“而且什麼,怎麼不接著下去?”
“這隻是我對圓桌遊戲的主觀猜測,沒有任何證據支持。”圓桌遊戲把江問源和陳眠推入痛苦的輪回深淵,以他們的痛苦為樂,以他們的靈魂為食,可見圓桌遊戲惡劣的本性。所以江問源冥冥中有種感覺,即使圓桌遊戲是遭到暗算被陳眠拖入局,它依舊會劣性不改。江問源深呼吸一口氣,“那些被銬在恥辱柱上的祭品玩家,他們痛苦地被怨靈們殺死,卻全然不知奇跡就在自己的身後,那會是多麼絕望的事情。玩家的絕望,正是圓桌遊戲快樂的源泉。”
陳叔叔久久地沉默著,江問源的推測帶上了他對圓桌遊戲的主觀印象,用他的主觀印象去尋找圓桌遊戲本體,其實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可是陳叔叔血脈中源自圓桌遊戲的部分,讓他冥冥中覺得江問源對圓桌遊戲的印象不一定就是錯的。
江問源身穿紮眼的橙黃色囚服停留在祭台上,無疑非常醒目,陳叔叔這麼一耽擱,一些吃完早餐從飯堂走出來的犯罪者們就注意到了祭台上多出一個人。就算不是玩家,對出現在祭台上的人也是非常感興趣的。
在人越聚越多之前,江問源必須盡快走下祭台,他打開特殊空間,語速飛快地對陳叔叔道:“我對圓桌遊戲的主觀推測也隻是想要拓寬思路。其實祭台那麼顯眼,又無法移動,圓桌遊戲的本體也很可能藏在犯罪者當中,今白我會把調查重點放在犯罪者身上。”
江問源把接下來的行動計劃告訴陳叔叔,便要把骨偶放回特殊空間,就在骨偶的半邊身體已經進入特殊空間的時候,一直保持沉默的陳叔叔突然開口打斷了江問源的動作。
陳叔叔低沉的聲音,就像是做出了某個非常艱難的決定,“我覺得你對圓桌遊戲的推測很有道理,它的本體有可能就藏在祭台上。”他微微停頓,才歎息般地出的最後一句話,“源,對祭台出暗語吧。”
在陳眠還活著的時候,陳叔叔和陳阿姨一樣,都把江問源喊作源。可是打從陳眠出事之後,陳叔叔對江問源的稱呼就變成冰冷的指名道姓,再沒有親昵地喊他源。時過多年,命運和他們開了個大的玩笑,江問源又重新聽到陳叔叔喊他源……
江問源卻無法感到高興,他隱約察覺到陳叔叔忽然改變態度意味著什麼。江問源張了張嘴,滿嘴的澀意,把他的喉嚨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橙黃色的囚服,阻隔了江問源和陳叔叔的視線,他們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江問源能對陳叔叔的打算有所感,陳叔叔自然也能知道江問源心裏想什麼,他語氣陡然變得嚴厲起來,命令江問源,“出暗語!”
江問源喉結顫動,咽下嘴裏的苦澀,卻怎麼也吞不完不停往外冒的苦澀。江問源的舌頭重若千金,牙齒仿佛銳利的刀尖,雙唇變成僵硬的石頭,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量,才對著立在祭台上的恥辱柱出“我找到你”四個字。
江問源嘴裏滿是鮮血的鐵腥味,他怔怔地看著兩端綴著鎖鏈的恥辱柱,什麼都沒有發生。江問源還清楚地記得44號對他出“我找到你”後發生的事情,她神色惶恐地等待了十秒,然後就失去了身體的控製權,被圓桌遊戲操控著登上祭台自我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