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兜裏, 抬頭正看見前麵道路右邊有一座建的極為周正的青灰色建築,門口正上方刻著三個字:“儺神廟”。

遲筵想起來昨晚上那個儺麵。何家村裏是有跳儺傳統的,有儺神廟自然很正常。神廟外兩扇黑色實木大門虛掩著, 遲筵想了想,推門進去。

神廟並不大, 三麵無窗,隻有從門洞處透進來的光,因而顯得格外陰暗。廟的正中央供奉著一尊儺神像, 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塑成的,外麵套著一件紅色的戲服一樣的錦繡衣袍,臉上戴著一具黑金色儺麵, 這神像不似一般寺廟裏的神像巍峨魁梧,相反顯得瘦弱矮小,紅色衣袍配著黑色麵具,似笑非笑地看著進來的人,看起來不似神明,竟似惡鬼。

遲筵駭了一跳,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連忙站在原地對著供案上的神像拜了拜。他視線上移,看見神像上方掛著一幅青色的帳子,上麵繡著四個金色大字“儺神太子”。遲筵這才反應過來,這儺神像是一尊童子像,按照男童身形所製,所以看起來才會這樣瘦小。

他退開一步,同時視線向左看去,不由又是一驚。隻見數十張臉都齊齊看著他,嘴角上鉤,喜眉笑眼地向他笑著。那些臉大小顏色各異,有青藍紅黃的神麵鬼麵,也有蒼白或接近正常膚色的人臉,有的有眼瞳,有的卻隻有眼白,若是細看就能發現那些臉上的表情也有細微的差異,隻是無一例外地都嘴角彎彎地笑著。

遲筵昨天晚上被招待所裏那小女孩瑩瑩嚇過一次,此時已經能迅速反應過來,這些也都是儺麵,掛了整麵牆的儺麵。可是即使知道這些都是假的麵具,在陰暗的神廟裏看見這麼多張人臉還是令人毛骨悚然。遲筵可以感覺到自己雙臂上的雞皮疙瘩已經一顆顆冒了出來。

他向右麵牆看了一眼,那麵牆倒是空空如也,隻用彩色的帷幔裝飾著,那些帷幔的顏色都很新,顯然是才換上不久。

過年的時候會跳儺,應該也是那時候換的吧。

遲筵沒多停留,再次拜了拜那儺神像並向左右拜了拜後就匆匆轉身出來了,在踏出神廟廟門之前卻總覺得如芒在背,好似後背右麵的那數十雙眼睛都在齊齊盯著他。

走出儺神廟後遲筵又不甘心地拿出了手機,正好發現有一個信號,他心裏一喜,連忙撥給了家裏,這個時間外公應該已經晨練回來了。

老人家行動慢,電話響了五聲後才被接起來。遲筵問了外公是否一切都好,告訴老人自己大概回去得晚,不用等他,晚上按點睡覺就好。他剛講了兩句話,手機就又沒信號自動掛斷了。

遲筵無奈地收了手機,轉過身去打算繼續向前走,就見背後幾乎緊貼著他站著一個人。

是一位老太太,不到遲筵胸口高,滿頭白發,穿著一套老式的黑色繡花緞子衣服,拄著一根黑色的拐杖,正抬起頭眯著眼看著他。

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因為外公外婆的緣故,遲筵在外麵遇見其他老人也會格外關照一些,當下連忙彎下腰道:“阿婆,沒撞到您吧?”也不計較老太太站在他身後差點嚇他一跳的事。

老太太眯著眼笑了笑,搖搖頭:“少年是在給家裏打電話?”

老人說話時帶著濃重的贛南口音,遲筵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老太太問的是什麼,於是笑著回道:“是,打給我外公,家裏就他一個人在,我不太放心。”

老太太聽後點了點頭,向下招了招手,示意遲筵低下頭湊近她。

遲筵不解其意,但還是照做了。離得近了,可以感覺到老人身上傳來一股長了年紀獨有的有些腐朽的氣息。

老太太的聲音壓得很低。很輕,在他耳邊小聲道:“少年人聽婆婆的話,趁著早趕緊走吧,不要讓外公等著你。婆婆是老死的,婆婆不會害人。”

她鄉音很重,聲音又輕又模糊。遲筵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麼,或者說不確定自己聽得是否準確。他隻覺得背後一涼,再抬起頭時老太太已經拄著拐杖嗒嗒地走遠了,很快就消失在街角處。

遲筵搖了搖頭,心裏自我安慰說一定是自己聽岔了。離得那麼近,又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如果老人不是人,自己肯定能分辨得出來。老人說的可能是讓他聽勸,多陪陪家裏老人,別等人沒了之後再後悔,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道理。

他轉了一圈也沒什麼收獲,手機還是沒有信號,他有些理解老板為什麼還在玩那種老式的遊戲機了。聯係不上宋錦,看看已經將近中午十一點了,便決定回招待所等他。

他回去路過村口的時候正看見宋錦和昨天那小賣部的老板正在一起抽煙,順便套話。遲筵走過去,宋錦向他輕輕搖了搖頭,意思是沒問出什麼。

遲筵也跟著說了幾句,轉問道:“老板,我看那邊有一個儺神廟,挺有意思的,你們這裏跳儺是怎麼個跳法?”

小賣部老板開門做生意,明顯很會說話,聞言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我知道R城這麵沒有這個習俗,你們來了我們村都對這個感興趣。跳儺主要就是為了驅鬼逐疫,從正月開始每日清早到夜晚一直跳,跳儺人戴上儺麵就象征著鬼神,儀式開始前後都要去廟裏拜儺神太子。最後還有搜儺儀式,跳儺人舉著燈火挨家挨戶去‘搜儺’,驅逐惡鬼和惡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