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開手卷上金色的絛子,展開手卷……一陣疾風吹過,吹得晏薇衣袂飄揚,玉佩琤琤。
河神祭。
這天,不算是好天,不陰不晴的,雖有薄薄的日光,雲也不厚,但整個天空卻是烏突突的不夠明朗。
“你好好在家待著,哪兒也不能去。”晏薇輕嗔道。
黎啟臣賠笑道:“我隻中午過去,看你到岸便回來,穿簡素些,戴上帽子,沒人認得出。”
晏薇道:“觀禮的王公貴胄,十個人倒有九個認識你,不行不行!太危險了。”
黎啟臣道:“人那麼多,我混在人堆裏遠遠看著,哪有王公貴胄會注意我這草民……”說罷眼簾一垂,右手不自覺地拂過左手手腕,那是一道舊傷疤,淡白色的,微微有些凸起,雖不甚明顯,但被他白皙的肌膚襯著,像是玉上的瑕,令人惋惜。
晏薇怒道:“那也不行!你是病人,我是醫生,你要聽醫生的話,今天就是不能出門!”
黎啟臣搖頭苦笑:“好吧,好吧。聽醫生的。”
晏薇笑道:“這還差不多。”說罷轉身出門。
黎啟臣歎了一口氣,門簾又啪的一聲被甩開,晏薇探出半個身子道:“大丈夫說話算話,你可不許說了不去,半途中又偷偷摸摸跑出去!”
黎啟臣攤手笑道:“你若不放心,便也不要去了,在這裏看著我便是。”
晏薇撲哧一笑,也沒說什麼,轉頭蹦蹦跳跳地走了。
晏薇端坐在鏡前,任巫姠和其他幾個婦人擺弄。
鏡前是新淘的水粉,淡淡的丁香紫色,散著略帶點兒酸氣的甜膩香。晏薇平素最不喜這些,因為父親說過,人須得吸納天地之氣,方可不病,脂粉一類的東西塗在臉上,便隔絕了臉吐納天地之氣的通道,久之令人容顏易老。
眼看著鏡中自己的臉漸漸變白,白得像鹿堇的臉,兩頰又塗了朱,像是嬌羞的紅暈,眉用石黛繪成彎彎長長的蛾眉,雙唇點上丹脂……晏薇幾乎認不出鏡中人便是自己,看上去大了好幾歲,既成熟,又美豔。
接著,晏薇的一頭長發被打散,梳順,分縷塗上蘭澤香膠,依次盤到頭頂梳成高髻。“這叫望仙髻!河神娘娘必須梳這個髻的,整個懷都城現下也就我一個人會梳……”巫姠在那裏絮絮叨叨,晏薇也懶得搭話。
有個婦人捧過一個漆盒來,打開一看,滿室粲然生光,有雕鏤精致的玉笄,有鑲嵌寶石的骨笄,也有紋理天成的角笄。一雙明月璫又白又亮,更有上百顆蚌珠、珊瑚和雕貝穿成的珠串,一套黃玉的組佩更是名貴無比。
晏薇出身於官宦之家,雖說家道中落,畢竟見識不凡,但此時也不禁驚訝。之前鹿堇扮演河神娘娘時隻遠遠看見,並未覺得這些首飾如何珍貴,如今在室內近觀,方才體味到這些珠寶令人心旌動搖的魅力。
巫姠見晏薇看得直了眼,掩口笑道:“我還以為薇姑娘是個特別的呢,沒想到也愛這些珠寶玉石。”
晏薇白了她一眼,道:“我楊國自古尚玉,人人佩玉,喜歡珠寶玉石有什麼稀罕。”以晏薇牙尖嘴利的性子,若是平素,說話肯定更為尖刻,也許是衣飾真能改變人的性格,此時的晏薇,儼然多了幾分雍容華貴、文靜嫻雅。
巫姠一麵在晏薇頭上插笄,一麵道:“其他的先不忙戴,先把衣服穿上。這些東西可都金貴得很,千萬不能弄壞了,否則你可賠不起,尤其這掛在頸中的珠串,線是絲線,不結實的,若斷了,這些珠子散入水裏,便再也找不回了。”
那個拿首飾的婦人笑道:“哪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這珠子與珠子之間,線是打了結的,就算是斷了,也隻會失卻一顆珠子。”
巫姠啐道:“我當然知道!隻是故意說得嚴重些,讓這妮子多上點兒心,你不知道,她可不比鹿堇溫柔孌順,活脫脫是個假小子。”
晏薇心中不快,卻又不便發作,隻嘟起了嘴巴。
巫姠把所有的頭飾插好,對晏薇說:“起來吧!該穿衣服了。”說著就勢托起晏薇左臂,晏薇右臂一按憑幾,站了起來,跪坐得久了,腿都有些酸麻了。
這河神娘娘的衣服,果然比婚服還要煩瑣些,足有七八層。晏薇原還擔心絲綢的衣服會冷,一層層穿下來,倒出了一身的汗。
薑國的織繡,果然冠絕天下,十幾種色彩的絲線精心搭配出千百種效果,耀眼生花,百鳥和繁卉,無不栩栩如生。下裳的正中,繡著一隻一飛衝天的火紅鳳凰,周圍祥雲繚繞。
巫姠看晏薇細看衣服上的刺繡,忙解釋道:“雖說都是鳳凰,每一年都不一樣呢!去年的是一隻昂首闊步的側身行鳳,今年是飛鳳在天,真是好兆頭啊。”晏薇一笑,也不在意。
係上最後一條醬色的綺羅帶,衣服總算是穿好了。巫姠小心翼翼地給晏薇佩戴上了那條珠串和那玉組佩,又不放心地牽拉了兩下,才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