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錦衣其華,副笄六珈(2 / 2)

此時,室外,祭典的鼓樂聲已經響起。

晏薇知道河神娘娘出場是整個河神祭的尾聲,前麵還有冗長的牲祭儀式和鼓樂歌舞。之前每年都圍觀的,今年卻隻能待在房裏等待,衣飾已經穿戴停當,就隻能站著等,每一刻都覺漫長。

隻見巫姠進進出出來來回回的,打探著外麵的情況。

“今年是公子瑝代大王致祭呢!”巫姠跑進來興衝衝地說。

“公子瑝?”晏薇隨口接了一句。

“是啊!就是大王的大公子!他可是有十多年沒露麵了,聽說是有病需要靜養,不知道現在可是病好了嗎?”

“有病?”晏薇暗暗思忖,父親晏長楚是楊國最好的醫者,雖無官職,但經常進出禁宮給公子後妃們治病,卻從未聽說給這個公子瑝看過病。

旁邊的婦人又插口道:“巫姠,你還真是人老愛忘事,你不記得了?這公子瑝就是十幾年前那次河神祭出事,他下水去救人,落下了寒疾。”

巫姠一拍腦門,道:“哦!我想起來了!那時候公子瑝也就你這般歲數,現在可真是老了。”巫姠一麵說,一麵指著晏薇。說罷似乎又覺得提及那起事故彩頭不好,遂掩了口,不再出聲。

好不容易盼到正午時分,前麵那些冗長的儀式總算進行完了,該河神娘娘出場了。前麵由六個盛裝女巫引導著,晏薇走在中間,後麵是巫姠等一幹男女巫覡們。

所謂的莊重典雅、儀態萬方到底是怎麼來的,晏薇總算明白了:滿頭的珠翠、流蘇、瓔珞,就算是扭頭也要小心,自然要緩緩地轉身回眸,脖子不能扭,也不能快,怎能不優雅?沉重的珠串和組佩壓著,自然步伐舒緩,舉止從容,就算想像平素那樣舉止如風也是不能夠的。

走出門,冷風一吹,晏薇不禁打了個寒戰,心中一顫,竟微微有些怯場。周圍人山人海,自己是萬眾矚目,這情景,是平生從未經曆過的。

晏薇微微低著頭,跟著前麵巫女的步伐,默記著之前巫姠教過的儀程,一步一步,走到祭台麵前,轉身站定。

燃燭,焚香。一拜,再拜,三拜,起身將香插在香爐上,致祭酒。一祭天,二祭地,三自飲……晏薇做得端凝大方,一絲不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杯酒的緣故,晏薇自覺漸漸入了戲,仿佛自己就是這絳水的女神,一舉手,一投足,漸漸流暢起來,再無起初的生澀。

儀式結束,晏薇轉身站定,微微垂頭。接著是公子瑝代表大王,將河神的祭文手卷交到她手裏,再轉身,登筏,由四個覡人將筏子推到河心,她宣讀祭文,而後將手卷投入水中,筏子順水而下,一切就都結束了。

眼前,一雙絲履輕緩走來,織錦的鞋麵,是菱形的對龍對鳳紋,鞋頭鑲著淺金色的硨磲,鞋的邊緣以真絲綴著細小的米珠,微微沾染著塵,華貴而不張揚。

一雙手,肌膚微黑,手指頎長,指甲粉潤,幹淨而幹燥,雙手執著一卷帛,綺綾為襯,烏木為軸,中間是金色的絛子,係成蝴蝶結。

晏薇伸手去接,一抬頭,是一張清俊的臉,鼻直唇薄,五官如刻,清晰而銳利。那人並不鬆手,還是那樣雙手緊緊握著手卷兩端,眼睛貪婪地盯著晏薇的臉,似乎隻要一眨眼,眼前這麗人便會消失,不眨眼,便可天長地久。

晏薇有些慌亂,稍用力奪了一下手卷,卻沒有撼動分毫。周圍很靜,仿佛所有人都屏息看著他們,那一刻,像一生一樣長……

晏薇心中急躁,低聲喝道:“鬆手!”

像觸了電一般,那人的手一顫,鬆開了卷軸。晏薇就勢捧過卷軸,一轉身,昂然向岸邊的筏子走去。轉身轉得急了,身上的玉佩琤琤有聲,這聲音像是一道符咒,劃破了周圍的安靜,嘈雜的人聲又喧噪起來。

晏薇定住心神,登筏,離岸,漸近河心……一切都很順利。晏薇牢記鹿堇所教的法門,雙腳在裙下分開來,不丁不八站定,根據水波的晃動,腳尖腳跟四個點分別使力,維持筏子的平衡。在長裙的掩蓋下,一切都做得波瀾不驚,在岸上眾人看來,她隻是端凝佇立。

解開手卷上金色的絛子,展開手卷……一陣疾風吹過,吹得晏薇衣袂飄揚,玉佩琤琤。

“淩汛!”一個覡人低聲驚呼。

晏薇一回首,但見上遊大量冰塊夾雜著水花奔湧而來,隆隆有聲,猶如千軍萬馬,瞬間已到近前。一個覡人為躲浮冰,手用力按在筏子上,晏薇站立不穩,一揚手,那卷軸如一道遊龍激射而出,在半空飄展開,緩緩落入水中,迅即被吞沒,筏子也隨即傾覆了……

晏薇喝了兩口水,穩住心神,雙手劃水,將頭探出水麵,還沒等看清周圍的形勢,腦後一痛,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