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麵無表情的寺人,拿著一副拶指,套在了晏薇手上。那是五根圓木,長七寸許,比箸略粗些,上麵打著孔,孔上穿著繩子,繩子上有暗褐的舊血跡,似乎散著淡淡的腥氣,晏薇不禁一陣作嘔。
兩個寺人一左一右,牽著繩子,並未使力。那少年托著腮,側頭看著晏薇。晏薇覺得好像是在大街上被人剝光了衣服一樣不自在,幾次想著跳起來逃跑,卻鼓不起勇氣。在這重重宮禁之中,就算是跑,又能跑到哪裏去呢?
那少年笑得更是歡暢,道:“感覺怎樣,醫者薇?手指斷了也能自醫嗎?手指斷了也能醫治人嗎?”他搖頭晃腦,似乎對自己這幾句話頗為得意。
晏薇突然心頭一片空明,淡淡看著那少年:“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要動刑,便動刑吧……”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中似乎有一絲乞求意味。也許真是乞求吧,乞求快點動刑,就像在山中遇到了蛇,最可怕的是蛇就在眼前,但卻並未下嘴,而又跑不掉的時刻。若是已經被咬了,蛇便沒那麼可怕,反正也是被咬了,多咬一口又怎樣呢?
晏薇閉上雙眼,淚水涔涔而下,為什麼哭呢?是害怕嗎?晏薇自己也想不明白,隻是止不住想要流淚。
“哈哈哈哈!這就嚇哭了嗎?真是膽小。一點兒都沒趣兒!”耳邊傳來那少年的聲音。
晏薇也不睜眼,隻輕輕地道:“我哭我自己的命,與你無幹。”
“動刑!”
晏薇隻覺得手指一陣劇痛,一時天昏地暗,失去了知覺。
一滴又一滴,有水淋在臉上,是下雨了嗎?
晏薇緩緩醒來,隻覺得手指劇痛。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痛,痛到想要嘔吐。終於知道這種感覺了,之前聽黎啟臣說過,被行刑時,痛到極處是會嘔吐的,無論受刑的是哪裏,髒腑都是跟它們相連的。皮肉筋骨像是臣民,心肝髒腑如同君主,臣民受小難,君主可能無感,但臣民受大難,則君主會同哀同痛。
“怎麼樣?滋味如何?”晏薇抬眼去看,身邊站著的,正是那少年,錦衣,絲履,手裏拿著一隻爵,將爵裏的汁液,一滴滴滴在自己臉上,鼻端漾著酒香。
“是緹酒吧?滋味很好。”晏薇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何冒出這麼一句來,也許隻是不想示弱吧。勉強說了這幾個字,晏薇更覺得劇痛難忍,雙手已經血肉模糊,那件鹿皮短襦的前襟上濺滿了血點,倒像是田獵時候獵鹿的場麵呢!晏薇雖然沒有見過真正的田獵,但卻見過大王田獵歸來的儀仗,那些被獵來的鹿,疊搭在馬背上,皮毛上濺著星散的血點……晏薇又痛得閉上眼睛,再無力氣張開。
“那好啊!給你嚐嚐滋味更好的。來人,拔她的指甲!”那少年的聲音又傳進耳朵,晏薇全身一抖,閉上雙眼,什麼時候可以結束啊,這酷刑……
隱約感覺到有人扶起自己的身子,拉過自己的手臂,晏薇恨不得馬上昏過去才好,這樣就不覺得痛了,躲過一時是一時。
忽聽得環佩叮當,脂香撲鼻,宛若一陣香風吹過。
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珩兒,你又在胡鬧了!”原來那少年是九公子楊珩。這個想必是楊珩的母妃了,也就是被毒殺的七公子楊瑖的母妃。果然,聽得那少年楊珩囁嚅道:“母親!這麼晚了……您來兒子這裏做什麼?”
晏薇勉力睜開眼睛,看那女子,也不過四十多歲年紀,滿頭珠翠,一身盛裝,劇痛之下,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麵容,倒似乎是有些熟悉,隻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一時間,感覺這情景也似夢裏見過一般,不知為何,隻覺得心安。
那女子嗔道:“你又半夜把宮外的女子弄進宮來,若讓你君父知道那還了得?”
楊珩爭辯道:“並不是什麼宮外的女子,這是黎啟臣的窩主。之前七哥出事,君父指派我協助查案為七哥報仇。我是剛得到點線索,所以才連夜審案的。”
那女子道:“你小小年紀,還是不要牽扯進這些刑案為好。就算是審案,也不能帶進宮裏來動用私刑,這是你的寢宮,弄出血光戾氣來可是大大不吉!快把她送出去!”
楊珩道:“剛審出些端倪來,正在興頭呢,遲些再說吧,天亮之前一定送出去,保管神不知鬼不覺,好不好?”
那女子怒道:“不行!之前你胡鬧已經很過分,萬一出了人命,可就沒法收拾了。來人!你們兩個把她送入囹圄,帶花押來回我。”
楊珩撒嬌道:“母親!你就是信不過我,我說了會送的,而且包管是個活人,不會弄死她的,何必急在一時呢!”
那女子嗔道:“你收斂些吧!”
楊珩道:“我這也是為七哥報仇啊!母親難道不想抓到殺七哥的凶手嗎……”
晏薇此時已被兩個人架了起來,拖著出了門,聽不到後麵的對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