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終於在天方破曉、瘴氣未凝之時,走出了這片群山。
午時的陽光暖暖地照著,公子琮呈“大”字形仰麵躺在青石上,再不顧忌什麼禮儀,顯得舒服愜意。晏薇抱著膝,半倚半坐,似乎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黎啟臣也醒了,剛喝過晏薇熬的藥,倒顯得比他二人更有精神。此時他正撩撥著火,火上煮著公子琮的藥。
回首鎜穀霧霾籠罩的群山,回想著一夜的驚心動魄,恍如隔世。
不遠處有一泓水,隻有三四丈方圓,水中有一簇嶙嶙的怪石,水畔也淨是磊磊的亂石,東一塊,西一塊,零散分布在一片素沙上。許久沒有下雨了,那石和沙都異常幹燥溫暖,正適宜露宿。
公子琮依然仰麵躺著,似自語又非自語地說道:“這小湖倒也古怪,周圍這麼多亂石,倒似給我們搭了個容身的窩。”頓了一頓又自嘲似的續道,“別笑我,我就是沒見識,平生也隻見過鎜湖一個湖。”他自從出山之後,便似換了一個人,說話行事輕鬆隨意,甚至有些俚俗。看上去半是放鬆,半是刻意,似乎要決絕地與過去一刀兩斷。
晏薇聞言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湖,倒不是你孤陋寡聞。”
黎啟臣道:“這不是湖,這一大片,都是上古時期大河的河床,後來河流幹涸或者改道,這裏就露出來了,這湖,原本是河底的深坑,下麵或許有泉眼,甚或就是與鎜湖相連。這些石頭,原本是河底的巨石,長期被河水衝刷,才能這樣無棱無角,圓滑平坦。千百年來,細小的石頭不是化為齏粉,就是沉到沙底了,隻有這些巨石,因龐大而得以存留……”
晏薇奇道:“哎,你懂得真多,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黎啟臣笑道:“少年時隨著父親去鹽湖地方丈量田土,繪製輿圖,耳濡目染,對於山川地理之事,略知一二而已。”
公子琮道:“這裏地氣幹燥暖和,正適宜養傷,不妨多盤桓幾日。”
晏薇道:“這是自然的,總要等你的療法三九二十七日功德圓滿,再等黎大哥的腿傷能行走了,才可以動身呢!”
第二十七日,晴。
天剛蒙蒙亮,黎啟臣就被一陣喧噪吵醒了。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那水畔影影綽綽,聚了很多人,像是從未見過水似的,歡呼著、叫嚷著,有的低頭掬水來喝,有的踏入水中,揚起水來澆在身上沐浴,竟是不顧髒淨。
晏薇也醒了,皺眉道:“這些是什麼人啊?把水都弄髒了,我們還怎麼用?!”說著便要過去理論。
因為這小湖甚淺,天時又旱,所以此前三人用水極為仔細,沒有適合的盛器,便在那小湖周圍挖了很多水坑,引水出來,分別做不同用途,這樣既節省方便,也不會汙了整個水源。現在這群人不管不顧地踏進去攪動,也難怪晏薇會生氣。
黎啟臣看對方人多,便伸手止住晏薇,靜觀其變。
那群人當中,有一個女子甚為惹眼,荊釵布裙,身形苗條,本沒有出奇之處,但眾人都瘋了似的擁向那水的時候,她隻在一旁靜靜地立著。待眾人鬧夠了,她才走過去,取了一瓢水,持著等了片刻,想必是等水澄清了,走到一旁的牛車邊,奉給車上的一位老人喝。待老人喝完了,她才把瓢湊到自己唇邊,慢慢啜飲。一舉一動皆文靜嫻雅,仿佛不是在山野旅途,而是在廟堂宮苑一般。
漸漸的,那些人喝夠了,鬧夠了,便安靜下來,隨意坐下歇息。
剛剛安靜了沒一會兒,又聽到那邊吵嚷起來。
三人凝神細聽了幾句,便知道了端倪:這群人中有個老者,似是主事的,想要殺了那牛給大夥兒分食,那女子隻是搖頭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