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看這夥人,都是衣衫敝舊,滿麵風塵,似是逃難來此。之前聽那些仆從說過今年亢旱,流民背井離鄉也並不稀奇。看這些人的言行舉止,似是同族或同鄉,相攜逃荒。想必是一路上旱得很了,見到水才這麼瘋狂。而這夥人當中,唯一的牲畜就是那拉車的牛,唯一乘車的人就是那牛車上的老者。隻見那女子站在牛車前,不溫不火,和那主事老者爭辯,聲音細小柔婉,聽不太真,但那拒絕的語氣和姿態,卻是一目了然。
正說著,突然有個精壯漢子站了起來,指著那女子的鼻子大聲說道:“一路上大夥兒沒少照顧你祖孫,就是樹皮草根也先緊著你祖父吃,現在這裏有水有柴,大夥兒想吃點肉打打牙祭,怎麼不行了?!”
那女子依然聲音很輕,聽不太真。
另一個中年男子也站了起來,說道:“你祖父沒有車代步,我們大夥兒輪流背著便是,你也忒小氣了,就不知道敦睦親族嗎?”
那女子聲音也高了起來:“留著這車,老弱婦孺走累了可以歇歇腿腳,若有人生病受傷,也不至於被拋下。那邊山上就有林子,總能打到些獵物吧?何必要殺牛呢?”
那精壯漢子冷笑道:“笑話!大夥兒已經有多少天沒正經吃東西了?哪有力氣打獵?!你可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自己去打啊!”
此時又有幾個人站了起來,吵吵嚷嚷,隻是要殺牛,甚至有人已經抽出了刀。
公子琮雙掌一擊,徐徐踱了過去,口中說道:“諸位這是怎麼了?何必為這點小事起了爭執,這樣對待一名女子,未免有些不夠大度。”
黎啟臣心中一驚,公子琮雖然善於探查人心理,掌控局麵,但他常年居於穀中,不諳世事,並不了解災年的饑民瘋狂起來會是什麼樣子——易子而食,燒殺搶掠,為了一碗飯賣妻賣女都是常事。一個應對不當,激怒了這些人,自己三人很難應付。
黎啟臣拍了拍晏薇肩頭,示意她扶自己起來。就這樣,一邊是晏薇攙扶,一邊拄著劍,兩人也蹣跚著跟了過去。
隻見公子琮步履輕盈,廣袖飄飄,麵帶微笑,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邊走邊說道:“大家少安毋躁,有什麼事情不能心平氣和地談呢?”
那精壯漢子立刻接口道:“談個屁!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你要是立時給大夥兒三鬥糧,咱們一個屁不放,聽你談到天黑。”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著走近的公子琮,像看著一桌豐盛的宴席。黎啟臣心中暗暗叫苦,這幾日三人吃得十分簡省,帶出來的糧食不多,搭配在林中采擷的菌菇野果,也僅夠果腹。當下糧食已經所剩無幾,原打算今天便起程上路的。
公子琮笑道:“糧食我這裏沒有,但有金銀珠玉,何愁買不到糧食?”
那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買糧食?你去買買試試!從這裏到懷都,赤地千裏,有些地方連樹皮草根都沒了,蝗蝻都被吃了個精光,你就算有連城璧,也買不到糧食!”
公子琮一呆,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旱情如此嚴重,不知如何接口。
黎啟臣也是一驚,雖然是眼見多日無雨,但鎜穀周圍地勢凹陷,地氣濕潤,又有鎜湖這個大水源,絲毫感覺不到旱情,沒想到外麵已經亢旱如此。
那精壯漢子拔出刀來,說道:“別跟這不懂人事的公子哥兒廢話,掀開他腦蓋兒,裏麵是一包蛆蟲。”說著提刀刺了過去,卻不是奔著公子琮,也不是奔著那牛,而是指向那女子的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