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山梁,隻見穆別還在那熔爐前,自己包紮擺弄右肩上的傷。他左手牽著布條,低頭用牙齒咬著,卻怎麼也打不上一個結,那些布條也裹得歪歪扭扭,看上去分外孤單可憐。
劍光驟歇,黎啟臣還劍入鞘,飄然回到床邊。
隻見那穆別滿頭長發盡皆落下,幾乎成了光頭,隻有耳後、脖頸幾處還微微留有幾莖發,顯得很是滑稽,光禿禿的頭顱上淨是細細的傷口,都隻有淺淺一線,並未流什麼血,想必是黎啟臣怒極,下手失了分寸。
晏薇此時才注意到,那穆別肩頭也有傷,用布條密密裹著,還微微滲著血,顯然也是新傷。
穆別又是驚愕,又是憤怒,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嘴唇微微發著抖,愣愣地看了黎啟臣片刻,轉頭出門狂奔而去。
黎啟臣似乎還是餘怒未消,斥道:“有劍術而無劍品,真不知道他父母怎麼教的!”
杜榮歎道:“他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也不知道穆玄石在哪國隨處留情,惹下的孽緣。四年前,他帶著母親的屍首來到這裏,求認祖歸宗。起先穆玄石還不肯認,但看到那屍體,也不禁動容……”
晏薇奇道:“那是嚴冬時節嗎?屍身能保持這麼長時間不腐?”
杜榮道:“不是……那孩子不知用什麼方法,把母親的屍體做成了臘屍,又使了一種‘趕屍’的邪術,令那屍體不僅不腐,而且還能直立,麵目除了幹癟枯黃之外,與活人無異。”
晏薇道:“為何要這樣?難道他無憑無信,隻能以母親的麵容做信物嗎?”
杜榮歎道:“似乎正是如此,那穆玄石見了那幹屍,才認下了這個兒子……”
晏薇道:“少年喪母,父親性格古怪,難怪他個性這麼孤僻……”
杜榮道:“還不止如此……他到了這裏,跟穆玄石學習劍術,也學習鑄劍。但穆玄石待他甚為嚴厲,動輒鞭撻。便是家主對待奴隸,也不致如此,他臉上的傷,也是和穆玄石比劍時落下的……”
“啊?!”晏薇很是驚訝,“怎麼可以這樣?你們也不管管嗎?”
杜榮道:“父親管教兒子,外人也隻能勸勸,那穆玄石不聽,我們也無可奈何。更何況那孩子也不會做人,說話行事皆不討喜,這裏的工匠軍卒無一人喜歡他,初時還有人勸勸,後來漸漸也就沒人管了。”他邊說,邊搖頭歎息。
悅安君道:“那穆玄石性格很是孤僻,旁人說什麼,他是不肯聽的,也隻有我的話,他還能聽進去幾分。因此這孩子也隻跟我一人親近些,倒似把我當成了父親。”
黎啟臣問道:“他為何要找童率比劍?”
杜榮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一心想著去薑國,殺他父親。”
此言一出,晏薇和黎啟臣都吃了一驚。
晏薇道:“這怎麼會?父親對子女苛酷些,也是常有的事兒,沒聽說因這點事兒就弑父的啊。”
杜榮道:“似乎是他母親的遺命……他母親怨恨穆玄石遺棄他們母子,便命兒子弑父為自己報仇。”
晏薇歎道:“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家人個個性子古怪,不合常理。”
杜榮道:“之前他因要學習劍術和鑄劍,隻是隱忍不發,穆玄石叛逃薑國之後,他已經幾次請纓要去薑國了……”
悅安君續道:“我始終沒有答應,一則不想讓他背負弑父的罪名;二則他劍術不佳,即便去了也無把握成功;三則此子在冶煉鑄造上頗有靈性,不在他父親之下,假以時日,必成一代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