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獨寐寤言,永矢弗諼(3 / 3)

兩個黑影在長草中伏了下來,距離十幾步,屏息等待,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

鍛打聲一聲一聲,像是打在人心上,似乎心跳也隨著它的韻律改變了節奏。

童率全身緊繃,像一張拉滿的弓,右手握緊著劍柄,指關節因用力而有些發白。

黎啟臣似乎全身輕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視著穆玄石,額角上的一滴汗滾落了下來,滾入了眼角。黎啟臣沒有拂拭,隻是用力眨了眨眼睛,那汗便再度滾落,從眼角滾落的那滴汗,看上去,倒像是淚。

一片濃雲飄過,月光被遮住了,周圍瞬間便暗了下來。穆玄石提起那劍,浸向身旁的水缸,哧的一聲輕響,一片濃濃的水霧騰起。

正是時機!

童率像一隻草蟲一般,倏地從草叢中彈起,直衝過去,哪知黎啟臣比他更快,黑影一閃,已經衝在最前麵,並且拔劍在手。

劍,激刺而出。

劍下的那人,身手也不凡,見狀擰身一閃。

原本刺向穆玄石左胸心髒的這一劍,斜斜刺入了他胸口靠近正中的位置,劍刃似乎被肋骨夾住了,進退不得。

此時,濃雲飄過,月光又亮了起來。

月色下,穆玄石的臉分外清晰。驚訝、不解、憤恨、痛苦、絕望……所有這些表情雜糅在一起,讓那張臉顯得猙獰可怖。

黎啟臣驀地想起,十七歲那年,自己的劍下,同一個人的臉,卻是平和安詳,嘴角帶著笑,眼中帶著一絲嘉許。那一次,劍下是他的咽喉,一分的距離,皮未破,血未出,點到為止,歲月流轉,還可以江湖再見。這一次,卻是心髒旁邊,一寸的距離,人間幽冥,永世不見……血,靜靜地流淌,由胸,及腰,再及腹,最後,一滴滴滴在青翠的草上,仿佛驟然綻放了一地血紅的花朵。黎啟臣心中一滯,執劍的手鬆懈了下來,那劍,便不進不退,僵在那裏……

黎啟臣低聲喝問:“為什麼叛國?”

穆玄石慘然一笑:“我父親……是……薑國人……”

黎啟臣全身一震,父親是薑國人,母親是楊國人……夾在中間的人子,就像麵對失和的父母,幫哪邊,都是錯。

身後黑影一閃,另一柄劍刺了過來,月光一樣的淺灰藍色,閃著寒光,比青銅劍更輕、更靈、更淩厲。這劍,正是穆玄石親自打造的鐵劍“蒙”,隻見劍尖毫不猶豫地直刺向穆玄石的咽喉,快得像風,瞬間便一入一出,隨著劍尖劃出的一道弧,那血,霧一樣噴濺了出來,那人,緩緩軟倒下去,再也發不出聲音……

穆玄石的眼睛睜得極大,眼珠都凸了出來,喉頭嗬嗬有聲,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他緩緩抬起左手,輕撫黎啟臣的劍身,劍身上的那兩個字“忠藎”,瞬間便被鮮血填滿,顯得無比清晰刺目。

穆玄石又用右手從懷中摸出一物,顫顫地舉著,眼睛看著黎啟臣,目光中盡是乞求。

那是一個拇指長短的錦緞卷,兩端用絲線紮著,似乎包裹著一個圓柱。黎啟臣遲疑地接過來,觸手很軟,似乎是布帛一類的東西。

穆玄石的手還是箕張著,手指微微抖動,眼睛緊盯著黎啟臣的臉,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隻見穆玄石嘴唇顫抖著開合,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看那口形,似乎是三個字:“傳下去……”

黎啟臣遲疑地問道:“給穆別?”

話一出口,穆玄石的手便垂了下去,頭也垂了下去,眼睛緩緩地閉上,一滴淚,從他左眼滑落,流過鼻梁,流過右眼的睫,最終落入泥塵,再也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