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十月,西川傳來吐蕃寇邊的消息。
前代大亂,吐蕃趁虛而入,先取安西,複奪隴右,最後連河西也落入其手。兵鋒最盛之時,甚至一度攻陷京都。後來戰亂雖然平定,國朝仍對西戎心有餘悸,有二十來年,京城都還要每年戒嚴防秋,以防備吐蕃襲擊。
先帝時吐蕃陷入內亂,國力大為衰落,再無大舉入侵之力。即便如此,兩國邊境的磨擦也未中斷。每逢秋冬,都會有小股吐蕃兵馬到西川、劍南一帶侵擾。
太後執政不久,又是婦人,初逢戰事難免緊張,因此竇懷仙得到她急忙召開延英的消息時並不感到吃驚。
多數情況下,延英奏對並不需要神策中尉參與,然這次涉及軍事,備禦吐蕃又是神策軍職責之一,因此太後特意令竇懷仙和餘維揚同到延英殿商議對策。
這要求合情合理,竇懷仙自己也沒多想。隻是進入宮廷時,他察覺宮內氣氛有些凝重,且一路上幾乎沒見宦官在外走動,偶爾撞見一兩個,也多半神色緊張地避開。為他引路的兩名宦官也沉默異常,但是目光閃閃爍爍,似有深意。
其時竇懷仙隻道他們害怕京城再次陷落,前代之事重演。他一向好以軍功自誇,特意寬慰了二人幾句,說吐蕃國力傾頹,不足為患。何況這一年來西川重整防務,已頗見起色,再不濟還有十幾萬神策軍拱衛京師。戎人絕無可能突破這麼多道防線。他們不必過於擔憂。兩人互看一眼,都唯唯諾諾地應了。
不多時幾人就到了延英殿。引路的宦官即便止步,恭敬地請竇懷仙入內。進殿時,竇懷仙發現除了他和右中尉餘維揚,太後和趙王等人竟都已先到了。他正欲向坐在簾後的太後行禮,並為自己的遲來告罪,孰料此時竟有人一聲斷喝:“拿下!”
竇懷仙一驚。不待他有所反應,一隊甲兵已從殿外湧入,將他當場拿住。
甲兵之後,又有一人施施然走進殿內,竟是神策右中尉餘維揚。
竇懷仙已知有變,卻還不明其中因由。
“竇懷仙,”簾後沉著的女聲問,“你可知罪?”
竇懷仙雙手反剪,被壓在地上。他咬著牙道:“臣不知罪。”
太後還未說話,一旁的趙王已急不可耐地起身,拿出一個卷軸展開,冷笑著宣讀竇懷仙的罪狀,大意是說他張揚跋扈、賣官鬻爵、擾亂朝綱、殘害忠良、有不臣之心。甚至他當年平定戾太子之亂,也說成是他包藏禍心,故意縱容太子襲擊苑城,好為自己爭功。
趙王才念了幾句,竇懷仙便想要反駁。為首的軍將卻得了餘維揚的眼色,拿一布巾,上來一把塞住了他的嘴。竇懷仙自是不服,掙紮起來,卻被幾個兵士死死壓住,最後五花大綁捆了起來。
趙王讀完他幾十條大罪,直接命人把他押入內侍獄,竟是一句辯駁的機會都沒給他。
竇懷仙自然明白,這是太後、趙王還有餘維揚聯手算計他。為了讓他失去戒心,他們竟然想到借吐蕃入侵的機會做文章。若非如此,他豈會毫無防備,入了他們彀中?他堂堂一個護軍中尉,在延英殿上被人拿下不說,竟然連嘴也被堵上,簡直顏麵掃地!不,現在不光是顏麵,隻怕他的性命都未見得能保住。
竇懷仙雖然越想越是惱恨。到了牢中,有人給他鬆了綁,他才終於冷靜下來,腦子飛速轉動,尋思脫困的方法。
不得不承認,太後和趙王這次的布局頗為巧妙,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如今他孤身陷在宮中,且收押他的還是內侍獄,使得他連傳遞消息都十分困難。
內侍獄為北司詔獄之一,由宦官統領,平日連禦史也不得入內巡囚,便逢大案,也不過事後移牒而已。竇懷仙知道北司詔獄的厲害。文官無權過問北司,獄中嚴刑逼供、甚至捏造偽證都極為容易,冤獄可說是層出不窮。就算他自己,也不是沒利用過詔獄構陷政敵。就算文官能夠幹涉北司事務,朝廷那些措大也早就對他心懷不滿,說不定他的罪名還是這些人羅織的,還能指望他們替自己辯明冤屈?若是北軍獄,憑他在神策軍中的影響,遞信出去倒不是難事。偏偏現在收押他的是與神策軍沒什麼關聯的內侍獄,連找個人為他奔走都極困難。這不是擺明了要置他於死地?
竇懷仙一掌拍在地上,隻恨自己陷牢籠,不然憑他手上的兵馬,別說太後和趙王,就是再加上餘維揚,也沒一個是他的對手。早知他們如此陰險,他應該更積極地與徐太妃聯合,共謀大事……
徐太妃?竇懷仙一拍腦門,對了,徐太妃!他怎麼忘了她!
***
搜遍全身,竇懷仙終於勉強湊了些財物出來,賄賂了內侍獄裏一名低位的宦官,讓他給在徐太妃身邊做事的陳守逸傳個口信。
竇懷仙當然不敢言明自己的目的,隻對那宦官說,看這情形,自己一時半會出不了內侍獄。那陳守逸是他舊友,許能看在往日情份上,給他送床被褥進來,也不枉他們相交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