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室閑堂,青燈半滅。窗前人影獨立。
天邊火光漸淡,兵甲之聲亦已止息。餘維揚突率大軍兵臨城下,莫說京城百姓驚懼不已,朝中文武也全不知情。宰相急急具牓奏開延英,卻發覺太後、太妃早就不在皇城之內——她們已經帶著幼帝出逃了。
正主逃走,京師人心離散,不過半日便已易主。
然而成功占領都城的東平王並沒有感受到任何勝利之喜。一入城,他便獲悉了趙王等人已被太後賜死的消息。
為了父兄起兵,卻終究沒能挽回他們的性命。那一刻,餘維揚甚至不敢去看東平王的表情。
“明明之前那麼懂得審時度勢……”漆黑夜空下,東平王喃喃自語。
太後一向識得時務,他往京中去信時頗有把握,力量懸殊的情況下,她不會拒絕與他合作。他怎麼也想不到,太後竟會給出如此決絕之事。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東平王百思不得其解。
“大王,”門外有人稟報,“宮中枯井裏發現了一具屍身,經人辨認,是棋院一位姓李的待詔。”
李硯?東平王有一絲恍然,難怪太後忽然如此行事,原來是從李硯身上窺出了端倪。李硯失蹤時他就應該想到了。起事前他對李硯的嘲諷,竟然真的應驗了。
“知道了,”他聽見自己冷漠地回答,“找個地方安葬了吧。”
來人答應了,正要退去,卻又聽東平王道:“把顏三娘子帶來。”
京師陷落,留在城內的顏素等人自然也落到了他手上。那人應命,不多時,便有人押著顏素進來。
東平王坐回榻上打量眼前女子。顏素身帶鐐銬,一襲素衣,臉上鉛華未施,略顯憔悴,然而一頭濃密的烏發仍舊梳得齊整,人也還算潔淨。見到東平王,她並不行禮,反而挺直身軀,微揚頭顱。極簡的打扮在她這股冷傲之下竟有一番別樣風度。
押送的人見她無禮,立即出聲喝斥。
東平王卻衝他擺了下手,示意他客氣一些。
那人訕訕住口。
東平王對顏素笑了笑,一指下首座榻,溫和道:“三娘子請坐。”
顏素微微遲疑。目光在他和座位之間遊移許久,她終於還是屈膝入坐。
“久仰三娘子之名,卻是今日才得相見。”東平王道。
顏素聞言,頗有困惑之色。趙王身死,太後、太妃又不在,她原以為此番定要承受東平王怒火,想不到他竟會以禮相待,令她委實不解。
她的疑惑東平王看在眼裏,但他並不為她解惑,反而露出幾分感慨的神色。
一年多以前,他還在興致勃勃地為撮合顏素和姚潛奔走,未曾想如今他不但與姚潛決裂,連顏三娘也淪為他階下之囚。
他搖搖頭,將多餘的想法壓下,再度開口:“太後什麼時候下令賜死的?”
顏素怔了一下才明白他問的是趙王等人,微垂雙目:“應該是接到大王書信不久。”
東平王苦笑:“我並無傷害徐太妃母子的意圖。”
“陛下為君,大王為臣,”顏素淡淡詰問,“為臣者起兵反叛主君,卻說自己無傷人之意,大王就不覺得有點可笑嗎?何況大王最後不還是直接攻入了京城?”
他們到底低估了東平王。接到太後假意應承的書信,東平王回信表示,他願意答應太後的所有條件,但要以太後雙親暫為人質。
誰也沒預料到東平王會提出這樣的條件。太後預留的書信自然無法用作答複。東平王何等精明,久未得到回音,便知不對,當機立斷命餘維揚攻城。京城攻破,一切真相大白。
東平王被她問住,臉上再度浮起一絲苦笑:“這樣看來,三娘子必定不會告訴我,太後、太妃的去向了?”
顏素正色道:“太妃將奴婢從浣衣院解救出來,奴婢身受大恩,豈可背主?”
“娘子果真不怕死?”
“怕。但要奴婢出賣太妃換取苟活的機會,奴婢寧可成仁。”
“那……我若讓娘子再回去當個洗衣婦呢?”東平王問。
他注意到顏素臉上閃過一絲懼色,心道果然比起死亡,她更怕慢慢搓磨。
可是顏素並不如他所願。片刻之間她就神色如常,淡淡道:“奴婢已在太妃庇護下偷得數年多年安穩,現在也不過是回到當初而已,又有何懼?”
東平王目不轉睛地注視顏素。雖然心下驚疑,顏素卻不願在東平王麵前露怯,甚至鼓起勇氣和他對視。就在她以為這樣的對峙會一直持續下去時,東平王忽然冷冷一笑,吐出三個字:“子午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