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詩七章,章八句,五十六句中除三句五言外,均為四言,章句結構整齊。每章換韻,韻律和諧,最突出之處,是詩中成功地運用了連珠頂真的修辭技巧:前章與後章的詞句相連鎖,後章的起句承接前章的末句,或全句相重,或後半句相重,這樣,語句蟬聯,詩義貫串,宛如一體。這篇詩的蟬聯,除了結構緊湊,還起換韻作用,每四句承上語作轉韻,委委屬屬,連成一片。
公劉
篤公劉,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積乃倉;乃裹餱糧,於橐於囊。
思輯用光,弓矢斯張;幹戈戚揚,爰方啟行。篤公劉,於胥斯原。
既庶既繁,既順乃宣,而無永歎。陟則在巘,複降在原。
何以舟之?維玉及瑤,鞞琫容刀。篤公劉,逝彼百泉。
瞻彼溥原,乃陟南岡。乃覯於京,京師之野。
於時處處,於時廬旅,於時言言,於時語語。
篤公劉,於京斯依。蹌蹌濟濟,俾筵俾幾。
既登乃依,乃造其曹。執豕於牢,酌之用匏。
食之飲之,君之宗之。篤公劉,既溥既長。
既景乃岡,相其陰陽,觀其流泉。其軍三單,度其隰原。
徹田為糧,度其夕陽,豳居允荒。篤公劉,於豳斯館。
涉渭為亂,取厲取鍛。止基乃理,爰眾爰有。
夾其皇澗,溯其過澗。止旅乃密,芮鞫之即。
【賞析】
大約在夏桀之時,後稷的兒子不窋失其職守,自竄於戎狄。不窋生了鞠陶,鞠陶生了公劉。公劉回邰,恢複了後稷所從事的農業,人民逐漸富裕。
詩之首章寫公劉出發前的準備。他在邰地劃分疆界,領導人民勤勞耕作,將豐收的糧食裝進倉庫,製成幹糧,又一袋一袋包裝起來。接著又挽弓帶箭,拿起幹戈斧鉞各種武器,然後浩浩蕩蕩向豳地進發。以下各章寫到達豳地以後的各種舉措,他先是到原野上進行勘察,有時登上山頂,有時走在平原,有時察看泉水,有時測量土地。然後開始規劃哪裏種植,哪裏建房,哪裏養殖,哪裏采石……一切安頓好了,便設宴慶賀,推舉首領。首領既定,又組織軍隊,進行防衛。詩篇將公劉開拓疆土、建立邦國的過程,描繪得清清楚楚,仿佛將讀者帶進遠古時代,觀看了一幅先民勤勞樸實的生活圖景。
整篇之中,突出地塑造了公劉這位人物形象。他深謀遠慮,具有開拓進取的精神。他在邰地從事農業本可以安居樂業,但他“匪居匪康”,不敢安居,仍然相土地之宜,率領人民開辟環境更好的豳地。作為部落之長,他很有組織才能,精通領導藝術。出發之前,他進行了精心的準備,必待兵精糧足而後啟行。既到之後,不辭勞苦,勘察地形,規劃建設,事無巨細,莫不躬親。詩雲:“陟則在巘,複降在原。何以舟之?維玉及瑤,鞞琫容刀。”他身上佩帶著美玉寶石和閃閃發光的刀鞘,登山涉水,親臨第一線,這樣具有光輝形象的領導者,自然得到群眾的擁護,也自然會得到後世學者的讚揚。
詩中不僅寫了作為部落之長的公劉,而且也寫了民眾,寫了公劉與民眾之間齊心協力、患難與共的關係。詩雲:“思輯用光。”又雲:“既庶既繁,既順乃宣,而無永歎。”是說他們思想上團結一致,行動上緊緊相隨,人人心情舒暢,沒有一個在困難麵前唉聲歎氣。“於時處處,於時廬旅,於時言言,於時語語”,詩人用了一組排比句,謳歌了人們在定居以後七嘴八舌、談笑風生的生動場麵。
看來在公劉的時代,似乎既有一定的組織紀律,也有一定的民主自由。詩雲:“蹌蹌濟濟,俾筵俾幾。既登乃依,乃造其曹。執豕於牢,酌之用匏。食之飲之,君之宗之。”在歡慶的宴會上,人們依次入座,共享豐盛的酒肴。在酒足飯飽之際,人們共同推舉首領,這中間似可窺見先民政治生活的一個縮影。
此詩的特點是在行動中展示當時的社會風貌,在具體場景中刻畫人物形象。無論是“弓矢斯張,幹戈戚揚”的行進行列,無論是“既溥既長,既景乃岡,相其陰陽”的勘察情景,都將人與景結合起來描寫,因而景中有人,栩栩如生。微感不足的是寫勘察的地方較多,二、三、五、六四節雖各有側重,然重複之處亦在所難免。這大概是由於當時部落的生活還比較單純,其它無甚可寫所致吧?然而在那個時代能有這樣的史詩,確也難能可貴。
皇矣
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觀四方,求民之莫。
維此二國,其政不獲。維彼四國,爰究爰度。
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顧,此維與宅。
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
啟之辟之,其檉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
帝遷明德,串夷載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帝省其山,柞棫斯拔。鬆柏斯兌,帝作邦作對。
自大伯王季,維此王季。因心則友,則友其兄。
則篤其慶,載錫之光。受祿無喪,奄有四方。
維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
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克順克比。
比於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於孫子。
帝謂文王:
“無然畔援,無然歆羨,誕先登於岸。”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
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篤於周祜,以對於天下。
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岡,無矢我陵。我陵我阿,無飲我泉。
我泉我池,度其鮮原。居岐之陽,在渭之將。萬邦之方,下民之王。
帝謂文王:
“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帝謂文王:
“爾仇方,同爾弟兄。以爾鉤援,與爾臨衝,以伐崇墉。”
臨衝閑閑,崇墉言言。執訊連連,攸馘安安。
是類是,是致是附。四方以無侮,臨衝茀茀。
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絕是忽,四方以無拂。
【賞析】
這也是一首頌詩,是周部族多篇開國史詩之一。它先寫西周為天命所歸及古公亶父(太王)經營岐山、打退昆夷的情況,再寫王季的繼續發展和他的德行,最後重點描述了文王伐密、滅崇的事跡和武功。這些事件,是周部族得以發展、得以滅商建國的重大事件,太王、王季、文王,都是周王朝的“開國元勳”,對周部族的發展和周王朝的建立,作出了卓越的貢獻,所以作者極力地讚美他們,歌頌他們,字裏行間充溢著深厚的愛部族、愛祖先的思想感情。全詩八章,有四章敘寫了文王,當然是以文王的功業為重點的。但謂詩意乃“周世世修德莫若文王”還是值得推究的。
全詩八章,章十二句。內容豐富,氣魄宏大。前四章重點寫太王,後四章寫文王,儼然是一部周部族的周原創業史。
首章先從周太王得天眷顧、遷岐立國寫起。周人原先是一個遊牧民族,居於今陝西、甘肅接境一帶。傳說從後稷開始,做了帝堯的農師,始以農桑為業,並初步建國,以邰(今陝西武功一帶)為都。到了第四代公劉之時,又舉族遷往豳(邠)地(今陝西旬邑一帶),行地宜,務耕種。開荒定居,部族更加興旺和發展。第十三代為古公亶父(即周太王),因受戎狄之侵、昆夷之擾,又遷居於岐山下之周原(今陝西岐山一帶),開荒墾田,營建宮室,修造城郭,革除戎俗,發展農業,使周部族日益強大。 本章說是天命所使,當然是誇張的說法。但尊天和尊祖的契合,正是周人“君權神授”思想的表現。
第二章具體描述了太王在周原開辟與經營的情景。連用四組排比語句,選用八個動詞,羅列了八種植物,極其生動形象地表現太王創業的艱辛和氣魄的豪邁。最後還點明:太王趕走了昆夷,娶了佳偶(指太薑),使國家更加強大。
第三章又寫太王立業,王季繼承,既合天命,又擴大了周部族的福祉,並進一步奄有四方。其中,特別強調“帝作封作對,自大伯王季”。太王有三子:太伯、虞仲和季曆(即王季)。太王愛季曆,太伯、虞仲相讓,因此王季的繼立,是應天命、順父心、友兄弟的表現。寫太伯是虛,寫王季是實。既是夾敘法,亦是推原法,作者的藝術用心,是值得深入體味的。
第四章集中描述了王季的德音。說他“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比大邦,克順克比”,充分表現了他的聖明睿智,為王至宜。其中,用“帝度其心,貊其德音”,以突出其尊貴的地位和煊赫的名聲;而“比於文王,其德靡悔”,既說明了王季的德澤流長,又為以下各章寫文王而做了自然的過渡。
《皇矣》在《大雅·文王之什》,當然重點是在歌頌和讚美文王。因而本詩從第五章起,就集中描述文王的功業了。
第五章先寫上帝對文王的教導:“無然畔援,無然歆羨,誕先登於岸。”即要文王勇往直前,麵對現實,先占據有利的形勢。雖不言密人侵入和文王怎麼去做,但其緊張的氣氛已充分顯示了出來。接著作者指出“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一場激烈的戰爭勢在難免了。密人“侵阮阻共”,意欲侵略周國,文王當機立斷,“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並強調,這是“篤於周祜”、“對於天下”的正義行動。
第六章寫雙方的戰鬥形勢進一步發展。密人“侵自阮疆,陟我高岡”,已經進入境內了。文王對密人發出了嚴重的警告,並在“岐之陽”、“渭之將”安紮營寨,嚴正對敵。寫出情況十分嚴峻,使讀者如臨其境。
第七章寫戰前的情景,主要是上帝對文王的教導,要他“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就是不要疾言厲色,而要從容鎮定;不要光憑武器硬拚,而要注意策略。要“順帝之則”、“詢爾仇方,同爾兄弟”,即按照上帝意誌,聯合起同盟和兄弟之國,然後再“以爾鉤援,與爾臨衝”,去進攻崇國的城池。崇國當時也是周國的強敵,上言密,此言崇,實兼而有之,互文見義。
最後一章是寫伐密滅崇戰爭具體情景。周國用它“閑閑”、“茀茀”的臨車、衝車,攻破了崇國“言言”、“仡仡”的城牆,“是伐是肆”、“執訊”、“攸馘”,“是致是附”、“是絕是忽”,取得了徹底的勝利,從而“四方無以拂”,四方邦國再沒有敢抗拒周國的了。
由此可見,《皇矣》在敘述這段曆史過程時是有順序、有重點地描述的。全詩中,既有曆史過程的敘述,又有曆史人物的塑造,還有戰爭場麵的描繪,內容繁富,規模宏闊,筆力遒勁,條理分明。所敘述的內容,雖然時間的跨度很大,但由於作者精心的結構和安排,讀者讀起來,卻又感覺是那麼緊密和完整。特別是誇張詞語、重疊詞語、人物語言和排比句式的交錯使用,章次、語氣的自然舒緩,更增強本詩的生動性、形象性和藝術感染力。
大明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不易維王。天位殷適,使不挾四方。
摯仲氏任,自彼殷商。來嫁於周,曰嬪於京。乃及王季,維德之行。
大任有身,生此文王。維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
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天監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載,天作之合。
在洽之陽,在渭之涘。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大邦有子,伣天之妹。
文定厥祥,親迎於渭。造舟為梁,不顯其光。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於周於京,纘女維莘。長子維行,篤生武王。 保右命爾,燮伐大商。
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於牧野,維予侯興。上帝臨女,無貳爾心。
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
肆伐大商,會朝清明。
【賞析】
這是一首具有史詩性質的頌詩,當是周王朝貴族為歌頌自己祖先的功德、為宣揚自己王朝的開國曆史而作。
全詩八章。曆代各家的分章稍有不同,這裏是根據詩意確立的。第一、二、四、七章章六句,第三、五、六、八章章八句。排列起來,頗有參差錯落之美。
首章先從讚歎皇天偉大、天命難測說起,以引出殷命將亡、周命將興,是全詩的總綱。次章即歌頌王季娶了太任,推行德政。三章寫文王降生,承受天命,因而“以受方國”。四章又說文王“天作之合”,得配佳偶。五章即寫他於渭水之濱迎娶殷商帝乙之妹。六章說文王又娶太姒,生下武王。武王受天命而“燮伐大商”,與首章遙相照應。七章寫武王伐紂的牧野之戰,敵軍雖盛,而武王鬥誌更堅。最後一章寫牧野之戰的盛大,武王在薑尚輔佐之下一舉滅殷。全詩時序井然,層次清楚,儼然是王季、文王、武王三代的發展史。
詩篇以“天命所佑”為中心思想,以王季、文王、武王三代相繼為基本線索,集中突現了周部族這三代祖先的盛德。其中,武王滅商,是本詩最集中、最突出要表現的重大曆史事件,寫王季、太任、文王、太姒,不過是說明周家奕世積功累仁,天命所佑,所以武王才克商代殷而立天下。所以,詩人著筆,曆述婚媾,皆天作之合,聖德相配。武王克商,也是上應天命、中承祖德、下合四方的。因此,盡管詩意變幻不已,其中心意旨是非常清楚的。全詩雖然籠罩著祀神的宗教氣氛和君權神授的神學色彩,其內在的曆史真實性一麵,對我們還是有認識價值的。
這是一首敘事詩,但它並不平鋪直敘地敘事。其中,既有情勢的烘托,也有景象的渲染。文王兩次迎親的描述,生動具體;牧野之戰的描繪,更顯得有聲有色。“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彭彭”一連三個排比句子,真可謂把戰爭的威嚴、緊迫的氣勢給和盤托出了。“殷商之旅,其會如林”,雖然寫出了敵軍之盛,但相比之下,武王的三句誓師,更顯得堅強和有力。“維師尚父,時維鷹揚”,雖然僅僅描寫了一句,也似乎讓人看到了薑太公的雄武英姿。至於它有詳有略、前呼後應的表現手法,更使本篇避免了平鋪、呆板和單調,給人以跌宕起伏、氣勢恢宏而重點突出的感覺。這些,在藝術上都是可取的。詩中的“小心翼翼”、“天作之合”等句也早已成為著名的成語,在現代漢語中仍有很強的活力。
清廟
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
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不顯不承,無射於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