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編 詩歌(三)(1 / 3)

【賞析】

全詩隻有八句,不分章,又無韻。開頭兩句隻寫宗廟的莊嚴、清靜和助祭公卿的莊重、顯赫,中間的四句也隻寫其它與祭官吏們為了秉承文王的德操,為了報答、頌揚文王的在天之靈而在宗廟裏奔跑忙碌。直到最後兩句才頌揚文王的盛德顯赫、美好,使後人永遠銘記。全詩並非具體細致而是抽象簡括地歌頌、讚美文王。而本詩的特點,或者說它的藝術手法也正在這裏。詩篇的作者,可謂匠心獨運,專門采用側麵描述和側麵襯托的手法,使筆墨集中在助祭者與祭者身上做文章。他們的態度和行動,是“肅雝”的,是“駿奔走”的,是“秉文之德”的,而又虔誠地“對越在天”,於是通過他們,使文王之德得到了更生動、更具體的表現。這種表現方法,比起正麵的述說,反而顯得更精要、更高明一些。

維天之命

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

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駿惠我文王,曾孫篤之。

【賞析】

此詩內容大致可分為兩部分,前一部分四句說文王上應天命,品德純美;後一部分四句說文王德業澤被後代,後代當遵其遺教,發揚光大。讀者稍加注意,便會發現前後兩部分在結構上有所不同。前一部分有一個逆挽,也就是說,今傳文句將原該是“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文王之德之純,於乎不顯”的平行結構在句子的排列組合上作了小小的變化。語義絲毫未變,但效果卻很不一樣,兩個“於”字的疊合,更顯出歎美莊敬之意。而後一部分沒有用感歎詞,作者便任句式按正常邏輯排列,平鋪直敘,波瀾不驚,在唱出重音——讚頌文王——之後,以輕聲順勢自然收束,表示出順應文王之遺教便是對文王最好的告慰,這樣一種真心誠意的對天祈願與自我告誡。

從詩的句式看,此詩中第四句“文王之德之純”與第七句“駿惠我文王”完全可以壓縮成“文王德純”、“駿惠文王”這樣的句式,如此則八句均為四言,整齊劃一。

至於說此詩的內容,實在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頌揚文王德配上天,對其美德頂禮膜拜,正是周公攝政製禮,確定祭祀文王的規格儀軌之後,創作祭舞祭歌的必然主題。而因其言詞古直,情意樸素,尚無矯揉造作之弊,今人讀來並不致於像讀後世千篇一律的祭祀歌辭那樣產生反感。

於皇武王!無競維烈。允文文王,克開厥後。

嗣武受之,勝殷遏劉,耆定爾功。

【賞析】

史載武王十一年二月,周武王率兵伐商,進至商國都城朝歌南郊之牧野,紂王發大軍相抗。周師大將軍呂尚領先鋒武士挑戰,殷軍前部倒戈而自攻其後,武王大軍乘機掩殺過去。紂王大敗逃回朝歌,登鹿台自焚,殷商滅亡,周武王成為天下最高君主。毫無疑問,這一戰爭的勝利成功是周代最大的業績,周武王為周代政權的建立立下了最高的功勳。所以《武》詩一開頭,就以最高亢最雄渾的歌喉對周武王做出了讚頌:“於皇武王!無競維烈。”殷商末年,紂王荒淫暴虐,厚賦稅以盤剝國人,造炮烙酷刑以鎮壓異己,嬖愛婦人妲己,寵信佞臣費中、惡來,醢九侯,脯鄂侯,囚西伯(即周文王),微子數諫不聽而亡去,比幹強諫而被剖心,箕子佯狂為奴亦遭囚。紂王的倒行逆施,令百姓怨憤,令諸侯寒心。因此,周武王伐商,是一場反抗暴政的正義戰爭,是符合民意、順應曆史潮流的壯舉,它必然得到上至貴族下至平民的普遍擁護與歡迎、響應。此篇《頌》詩對周武王完成克商大業的讚美,盡管是站在周王朝統治者立場上的,但無疑也是同時代民眾心聲的反映,令人感到真實可信,不像後世郊廟歌詞虛應故事的陳詞濫調那麼惹人厭煩。

在唱出開頭兩句頌歌後,詩人筆調一轉,飲水思源,懷念起為克商大業打下堅實基礎的周文王來。文王(即西伯)被紂王囚禁羑裏,因其臣閎夭等人獻寶物給紂王而得赦免,他出來後獻洛西之地請求紂王廢除炮烙之刑,伐崇戡黎,建立豐邑,修德行善,禮賢下士,深得人心,諸侯多叛紂而往歸之。他為武王的成功鋪平了道路,使滅商立周成為水到渠成之事,其功德怎能令人忘懷0允文”雲雲,真是情見乎詞。

詩的最後三句,直陳武王繼承文王遺誌伐商除暴的功績,將第二句“無競維烈”留下的懸念揭出,在詩歌的語言運用上深有一波三折之效,使原本呆板的《頌》詩因此顯得吞吐從容,湧動著一種高遠宏大的氣勢。可以說,此詩是歌功頌德之作中的上品。

豐年

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

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

【賞析】

詩的開頭很有特色。它描寫豐收,純以靜態:許許多多的糧食穀物(黍、稌),貯藏糧食的高大倉廩,再加上抽象的難以計算的數字(萬、億、秭)。這些靜態彙成一片壯觀的豐收景象,自然是為顯示西周王朝國勢的強盛,而透過靜態,讀者不難想象靜觀後麵億萬農夫長年辛勞的動態。寓動於靜之中,寫來筆墨十分經濟,又給讀者留下思想馳騁的廣闊天地。不過,在周王室看來,來之不易的豐收既是人事,更是天意,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豐收歸根結底是上天的恩賜,所以詩的後半部分就是感謝上天。

因豐收而致謝,以豐收的果實祭祀最為恰當,故而詩中寫道:“為酒為醴(用豐收的糧食製成),烝畀祖妣。”祭享“祖妣”,是通過先祖之靈實現天人之溝通。也由於豐收,祭品豐盛,能夠“以洽百禮”,麵麵俱到。“降福孔皆”既是對神靈已賜恩澤的讚頌,也是對神靈進一步普遍賜福的祈求。身處難以駕馭大自然、難以主宰自己命運的時代,人們祈求神靈保佑的願望尤其強烈,《豐年》既著眼於現在,更著眼於未來,與其說是周人善於深謀遠慮,不如說是他們深感缺乏主宰自己命運能力的無奈。

“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四句,在周頌的另一篇作品《載芟》中也一字不易地出現,其情況與頌詩中某些重複出現的套話有所不同。在《豐年》中,前兩句是實寫豐收與祭品(用豐收果實製成),後兩句則是祭祀的實寫;《載芟》中用此四句,卻是對於豐年的祈求和向往。看來,《載芟》是把《豐年》中所寫的現實移植為理想,這恰恰可以反映當時豐年的難逢。

泮水

思樂泮水,薄采其芹。魯侯戾止,言觀其旗。

其旗茷茷,鸞聲噦噦。無小無大,從公於邁。

思樂泮水,薄采其藻。魯侯戾止,其馬。

其馬蹻蹻,其音昭昭。載色載笑,匪怒伊教。

思樂泮水,薄采其茆。魯侯戾止,在泮飲酒。

既飲旨酒,永錫難老。順彼長道,屈此群醜。

穆穆魯侯,敬明其德。敬慎威儀,維民之則。

允文允武,昭假烈祖。靡有不孝,自求伊祜。

明明魯侯,克明其德。既作泮宮,淮夷攸服。

矯矯虎臣,在泮獻馘。淑問如皋陶,在泮獻囚。

濟濟多士,克廣德心。桓桓於征,狄彼東南。

烝烝皇皇,不吳不揚。不告於訩,在泮獻功。

角弓其觩,束矢其搜。戎車孔博,徒禦無。

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爾猶,淮夷卒獲。

翩彼飛鴞,集於泮林。食我桑葚,懷我好音。

憬彼淮夷,來獻其瑁元龜象齒,大賂南金。

【賞析】

魯有泮水,作宮其上,故它國絕不聞有泮宮,獨魯有之。泮宮也者,其魯人於此祀後稷乎?魯有文王廟,稱周廟,而郊祀後稷,因作宮於都南泮水上,尤非諸侯廟製所及。宮即水為名,稱泮宮。

詩前三章敘述魯侯前往泮水的情況,每章以“思樂泮水”起句,作者強調由於魯侯光臨而產生的快樂心情。“采芹”、“采藻”、“采茆”是為祭祀作準備,芹、藻、茆皆用於祭祀,第一章沒有正麵寫魯侯,寫的是旗幟飄揚,鑾聲起伏,隨從者眾多,為烘托魯侯出現而製造的一種熱鬧的氣氛和尊嚴的聲勢。第二章直接寫魯侯來臨的情況,他的乘馬非常健壯,他的聲音非常嘹亮,他的麵容和藹而帶微笑,他不是生氣而是在教導自己的臣民,從服乘、態度體現出君主的特別身份。第三章突出“在泮飲酒”,並以歌頌魯侯的功德,一方麵祝福他“永錫難老”,萬壽無疆;另一方麵則說明這是凱旋飲至,表明魯侯征服淮夷的功績。

第四、五兩章頌美魯侯的德行。前一章主要寫文治。魯侯舉止莊重,神情肅穆,因此成為臣民仰望的準則。因為是“告廟”,詩人對廟貌而想先人,魯國的先祖周公旦、魯公伯禽既有文治又有武功,僖公凱旋飲至,正是對先祖的繼承,是效法前人的結果。後一章主要寫武功。作泮宮本屬文治,卻是成就武功的保證,魯侯雖不必親上戰場,因為修明德性,恢複舊製,所以使將士們在戰爭中贏得了勝利。他們在泮水獻上斬獲的敵人左耳,並能精細詳明地審訊敵人,獻上活捉的俘虜。

第六、七兩章寫征伐淮夷的魯國軍隊。前一章是寫出征獲勝,武士能發揚推廣魯侯的仁德之心,盡管戰爭是殘酷的,但在魯人看來,這是對敵人的馴化,是符合仁德的。回到泮水,將士獻功,沒有人為爭功而衝突,寫的是武功,但文治自在其中。後一章寫軍隊獲勝後情況,武器極精,師徒甚眾,雖克敵有功,但士無驕悍,又紀律嚴明,不為暴虐,“孔淑不逆”,所以敗者懷德,淮夷卒獲。

最後一章寫淮夷——被征服者,以鴞為興,引出下文。鴞,即貓頭鷹,為惡鳥,比喻惡人,但它飛落泮林,食我桑椹,懷我好音。所以淮夷感悟,前來歸順,貢獻珍寶。

殷武

撻彼殷武,奮伐荊楚。罙入其阻,裒荊之旅。有截其所,湯孫之緒。

維女荊楚,居國南鄉。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

天命多辟,設都於禹之績。歲事來辟,勿予禍適,稼穡匪解。天命降監,下民有嚴。

不僭不濫,不敢怠遑。命於下國,封建厥福。商邑翼翼,四方之極。

赫赫厥聲,濯濯厥靈。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陟彼景山,鬆伯丸丸。

是斷是遷,方斫是虔。鬆桷有梴,旅楹有閑,寢成孔安。

【賞析】

這首《殷武》詩的主旨,就在於通過高宗寢廟落成舉行的祭典,極力頌揚殷高宗繼承成湯的事業所建樹的中興業績。

全詩共六章,一、四、五章章六句,二、六章章七句,三章五句。前五章寫殷高宗武丁中興之事,最後一章寫高宗寢廟落成的情景。

這首詩歌在藝術表現上的突出特色,是各章都有它描寫的側重點。第一章言武丁伐楚之功。“撻彼殷武,奮伐荊楚”二句,表現了武丁對楚用兵的勇猛神速。“罙(深)入其阻,裒荊之旅”,寫出武丁的軍隊是在突破險阻中取得節節勝利。“有截其所,湯孫之緒”,特別點明武丁之所以能征服荊楚之地,那是因為他是成湯的後世子孫,理應有所作為。第二章寫武丁對荊楚的訓誡。“維女(汝)荊楚,居國南鄉(向)”二句,從荊楚所處的地理位置,指出它理應俯首聽命。“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這是以成湯征服氐、羌的先例來告誡荊楚歸服,可謂是“剛柔並舉”。第三章隻有五句,可能有脫文,是寫四方諸侯來朝。說殷武丁秉承“天命”統治諸侯,因之諸侯入國朝見天子、在封地勤治農事,都是他們應盡的職守。第四章,進一步申述武丁是受“天命”的中興之主,人民百姓隻能安分守己,按商朝的政令行動。第五章,寫商朝的國都西亳地處中心地帶的盛況,這裏曾是中興之主殷武丁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地方,故特別用“商邑翼翼,四方之極”兩句詩來渲染它,而武丁在位長達五十九年,說他“赫赫厥聲,濯濯厥靈”,並不過分。末章描寫修建高宗寢廟的情景,用“陟彼景山,鬆柏丸丸”兩句詩作比興,不但形象生動,而且有象征意義,象征殷武丁的中興業績垂之不朽。

這首詩在用韻上也有其特色。第一章句句用韻,“武”、“楚”、“阻”、“旅”、“所”、“緒”同葉魚部韻;第二章除“維女荊楚”一句不用韻,其餘句句用韻,“鄉”、“湯”、“羌”、“享”、“王”、“常”同葉陽部韻;第三章句句用韻,“辟”、“績”、“辟”、“適(謫)”、“解(懈)”是錫支通韻;第四章句句用韻,前後換韻,“監”、“嚴”、“濫”、“遑”是談陽合韻,“國”、“福”葉職部韻;第五章句句用韻,前後換韻,“翼”、“極”葉職部韻,“聲”、“靈”、“寧”、“生”葉耕部韻;最後一章句句用韻,“山”、“丸”、“遷”、“虔”、“梃”、“閑”、“安”葉元部韻。由於末章用元韻一韻到底,頗能渲染出宗廟落成的喜慶氣氛。

常武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師皇父。

整我六師,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國。

王謂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陳行,戒我師旅。

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處,三事就緒。

赫赫業業,有嚴天子。王舒保作,匪紹匪遊。

徐方繹騷,震驚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驚。

王奮厥武,如震如怒。進厥虎臣,闞如虓虎。

鋪敦淮,仍執醜虜。截彼淮浦,王師之所。

王旅嘽嘽,如飛如翰。如江如漢,如山之苞。

如川之流,綿綿翼翼。不測不克,濯征徐國。

王猶允塞,徐方既來。徐方既同,天子之功。

四方既平,徐方來庭。徐方不回,王曰還歸。

【賞析】

本詩讚美周宣王率兵親征徐國,平定叛亂,取得重大的勝利。詩人的敘述基本按照事件的發展:首章寫宣王委任將帥並部署戰備任務;第二章通過尹氏向程伯休父下達作戰計劃。這兩章著重記述史實,一一交代重要人物,雖然極為簡括,但卻把形勢、任務、目標乃至進軍路線都說清楚了。這自然是最高統帥宣王的傑作,詩人以最簡潔的筆法,表現了宣王胸有成竹、指揮若定的氣魄與指揮才能。第三章寫進軍。詩人先從“我方”著筆:天子親征,沉穩從容,戰士行軍,不緊不慢,充滿一種勝券在握的堅定信心。而敵方呢?在詩人筆下則是另一番景象:徐方陣營騷動、震恐,以致如五雷轟頂,倉皇失措。一鎮定,一驚慌,兩相對照,顯示出王師強大的力量,未戰已先聲奪人。第四章寫王師進擊徐夷。詩人以天怒雷震,比喻周王奮發用武;以猛虎怒吼,比喻官兵勇敢,極力突出王師驚天動地的氣勢。以此擊徐,無異泰山壓頂,自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看:王師迅疾深入淮河腹地,切斷了徐淮的聯係,還俘獲了大批叛軍,進而紮營於此,為剿滅敵人作準備。全章八句,前用比,後用賦,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進軍的形勢,充分顯示出王師的壓倒優勢。第五章寫王師的無比聲威。詩人滿懷激情,借助精巧選詞,串聯比喻、排句,飽蘸筆墨,歌唱王師。第六章寫王師凱旋,歸功天子。詩人先頌揚天子計謀允當,再說勝利是“天子之功”,然後寫到王下令“還歸”,敘述次第井然。“王曰還歸”回應篇首“王命卿士”,一反映今日勝利的躊躇滿誌;一表現昔日大敵當前的凝重心境,前後鮮明對照,首尾相連,結構完善。提出“徐方”,正見出對這次平徐勝利的特別重視與喜悅。徐為淮夷大國,屢與朝廷抗衡,今已降服來朝,自然極為可喜可賀,要津津樂道;同時又是天子親征,詩人怎能不張大其功,宣揚徐方“既來”、“既同”、“來庭”、“不回”。可見連用四個“徐方”既是內容使然,又是抒情誌感的需要,並非故意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