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之謎3(1 / 1)

原始氏族社會,確實是曾經有過的。到了戰國時代,可能還有一些記憶或傳說。比如編纂成書於西漢的儒家著作《禮記》,就描述了這個社會。《禮記·禮運》說:那個時候,人們選舉賢良和能幹的人擔任領導(選賢與能),講誠信,愛和平(講信修睦)。所有人都不僅僅隻親愛自己的父母(不獨親其親),不僅僅隻疼愛自己的孩子(不獨子其子)。所有的老人都能得到贍養(老有所終),所有的壯年都能找到工作(壯有所用),所有的兒童都能得到撫育(幼有所長),鰥夫、寡婦、孤兒、沒有子女的老人、殘疾人,也都能夠得到照顧(皆有所養)。男人有職業(男有分),女人有歸宿(女有歸)。東西隨便放,用不著藏起來(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氣盡量出,卻並不為自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因此,沒有人會去搞陰謀詭計(謀閉而不興),也沒有小偷出沒,強盜橫行(盜竊亂賊而不作),家家戶戶都不關大門(外戶而不閉)。這就叫做“大同之世”(是謂大同)。後來,大同之世結束了。所有人都隻親愛自己的父母(各親其親),隻疼愛自己的孩子(各子其子),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貨力為己),領導人的職位世襲也成為製度(大人世及以為禮)。人們建起城池來保護財產(城郭溝池以為固),確定禮義來管理社會(禮義以為紀),規範君臣、父子、兄弟、夫婦的關係(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並根據這一整套倫理道德規範,來建立製度(以設製度),劃分領地(以立田裏),豢養爪牙(以賢勇知)。正因為成就功業都是為了自己(以功為己),所以陰謀也有了(謀用是作),戰爭也有了(兵由此起)。這就叫做“小康之世”(是謂小康)。

這樣一說,就很清楚。《禮記》所謂“大同”,就是道家“道的時代”。因為這個時代的前提,是“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禮記》所謂“小康”,就是道家“德的時代”。因為這個時代的前提,是“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大道既隱,就是“失道”。失道而後德,所以有周公的“以德治國”。到春秋時期,禮壞樂崩了,這就是“失德”。失德而後仁,所以孔子講仁。到戰國中期,孔子這一套也不行,這就是“失仁”。失仁而後義,所以孟子講義。到戰國後期,孟子這一套也沒人聽,這就是“失義”。失義而後禮,所以荀子講禮。請大家想想,這樣說,是不是都講通了?

更有意思的是,在“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的後麵,緊接著還有一句“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就是說,一旦從講仁、講義墮落到講禮,就不可救藥了。為什麼呢?因為仁、義、禮雖然都是“下德”,但仁是下德之上,義是下德之中,禮卻是下德之下,是“下下德”。事情到了“下下德”的份上,那道德的含量也就微乎其微。事實也是如此。戰國後期,舊道德的崩潰已不可收拾,無法挽救。整個社會,差不多都是道德淪喪,信義全無。比如楚國,原本是與齊國聯合,共同抗秦的。然而,公元前313年,也就是荀子誕生的那一年,楚懷王卻背信棄義,單方麵撕毀合同,聯秦反齊,原因是秦相張儀許諾他六百裏土地。可是,等到楚國當真與齊國斷交,張儀卻耍賴說隻答應了六裏地,沒什麼六百裏。楚懷王怒不可遏,發兵攻秦,結果在第二年被秦軍打得落花流水。韓國和魏國聽說,也發兵襲擊楚國,懷王這才收兵。懷王是見利忘義,張儀是坑蒙拐騙,韓魏則是趁火打劫,都沒有道德和道義可言。這個時候,再來講仁義禮樂,就滑稽可笑了。於是荀子的學生韓非便不再講禮。講什麼?講法。這可以叫“失禮而後法”。荀子的禮與韓非的法有什麼區別?區別就在荀子的禮還要講道德,韓非的法卻一句道德都不講,隻講利害,隻講功利,隻講算計,隻講權謀。具體情況,我們將在下一章告訴大家。

西周封建,道沒有了;春秋晚期,德沒有了;戰國中期,仁沒有了;戰國晚期,義沒有了;戰國末年,禮也沒有了。這可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或如九斤老太所說,一代不如一代。照這樣發展下去,隻怕最後是連人都沒有了。這當然不行,必須急刹車。急刹車以後怎麼辦?老子主張開倒車,退回到遠古時代和氏族社會。因為隻有原始氏族社會才是“無”:無階級,無矛盾,無鬥爭,無智慧,無道德,無政府。

這就是道家之道:無。或者說,無為。這是道家思想的核心範疇,也是道家之所以叫做道家的原因。因此,如果說,一個“兼”字,區別開儒家和墨家(儒家講仁愛,墨家講兼愛);那麼,一個“無”字,就區別開儒家和道家(儒家講有為,道家講無為)。至於他們的是非得失,我們第六節再講。

無為,是老子和莊子的共同觀點。但是,老子和莊子也有區別。比方說,為什麼無為,或者說,無為要達到什麼目的,他們的想法就不一樣。正是這一區別,使老子和莊子成為不同的兩個人。我們現在就來比較老莊,然後再去比較儒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