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儒道再評價2(1 / 2)

聽了黃河伯的話,北海若怎麼說?北海若告訴黃河伯:海雖然大,卻不是最大的。與天地相比,我們北海就像高山之上一塊石頭一棵樹(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哪裏就能算作“大”?四海之於天地,不過大澤一孔(壘空之在大澤);中國之於四海,不過大倉一粟(稊米之在大倉)。這樣看來,則五帝的禪讓(五帝之所連),三皇的紛爭(三王之所爭),儒家的憂患(仁人之所憂),墨家的操勞(任士之所勞),都小得像馬身上的毛(毫末之在於馬體)。至於伯夷自以為清高,孔子自以為博學,不也都像你從前一樣,是自作多情嗎?

所以,老子和莊子都認為,我們千萬不能被現實的、世俗的東西所蒙蔽。那些東西,都是“小”,隻有“道”,才是“大”。老子為什麼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不但因其“欲”,而且因其“小”。繪畫、音樂、美味佳肴,就算再好,也比不上黃河吧?黃河之神尚且要“望洋興歎”,那些東西又算什麼呢?要知道,隻有“天地之美”、“道之美”,才是“大美”啊!

那麼,天地之美和道之美為什麼是“大美”?因為天地和道“無為”。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莊子·知北遊》),所以它“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莊子·天道》)。老子也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方無隅,大器免成”。為什麼是“大器免成”而不是“大器晚成”呢?因為“晚”不是“無”,“免”才是。事實上,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老子》乙本,寫的就是“大器免成”。這恐怕就是《老子》一書的原字。如此,則前麵四句話就可以這樣翻譯:最美的音樂沒聲音,最美的繪畫沒形象,最方的東西沒棱角,最大的器物不用做。這應該是符合老子思想的。當然,說“大器晚成”,也通,即“後發製人”,但總不如“免成”徹底。

道家大氣,儒家實在,因為儒家取德。這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現實精神。在儒家看來,侈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理想沒有用,保住“德的時代”,建設“小康社會”,才切實可行,也必須紮紮實實去做。方式,是要講究可操作性的。以德治國,更是需要操作。這就必須從自己做起,從身邊做起,從現在做起,從一點一滴做起。所以儒家務實。比如孔子,就很樸素、平實和溫潤。讀過《論語》的人,都不難有此體會。我們知道,先秦儒家三巨頭,風格是不一樣的。孔子平和,孟子霸氣,荀子嚴謹。但即便氣勢磅礴如孟子,辯才無礙如荀子,所論也都實實在在,沒有東拉西扯之說,不切實際之言。就算難免空想,也想得實在,可操作。比如孟子的理想社會,就不過“五十者可以衣帛”,“七十者可以食肉”(《孟子·梁惠王上》。所以,孔子的藥方雖然治不了當時社會的病,卻在後世被當作了寶貝。為什麼呢?貼近生活,講求實際,多少管用。我的看法,儒家的藥,比如仁義道德,比如以德治國,就像黃芪、黨參、枸杞、茯苓,六味地黃丸。救不了命,但經常吃點兒,能補身體(比如補腎),也能防些不大不小的病(比如防感冒)。這就是“實在”所使然。

道家大氣,儒家實在,我們該學誰?我個人的態度,是欣賞道家,讚成儒家。或者說,做人學道家,做事學儒家。做人斤斤計較,就委瑣。做事好高騖遠,就虛浮。所以做人要大氣,做事要實在。大氣不是誇誇其談,而是豁達大度;實在也不是婆婆媽媽,而是腳踏實地。因此,我是主張儒道兼修的。就連墨家和法家,也都有可取之處。不過這也是後話。

現在說“天人之爭”。

天,就是自然。自然無為嗎?無為。自然界沒有自由意誌,豈能有為?故天道無為。就連孔子,也說“天何言哉”(《論語·陽貨》)。可惜人不是天,人道也不是天道。人,既是自然的存在物,也是社會的存在物。“鳥獸不可與同群”(《論語·微子》),人的社會性比自然性更本質也更重要。所以孔子認為,人不能無為,也不能隻講天道,不講人道。甚至明知事不可為,他也主張去做。據《論語·憲問》,有一次,子路在魯城的外門(石門)睡了一宿(估計是沒能趕在關門前進城)。第二天早上,看城門的小吏問子路:你從哪裏來?子路說,從孔子那裏來。那小吏說:啊!就是明明知道做不到,卻偏偏還要去做的那個人嗎(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可見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差不多已是眾所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