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2 / 3)

〔紫花兒序〕俺不是好雲遊,閑離閨閫,也不是背人倫,強抱琵琶,都則為遠尋夫,苦曆山川。說甚麼金蓮窄小,道路,鞋穿,便做到骨葬溝渠首向天,保得過麵無慚腆。好追隨,地下姑章,得全名,死也無冤。

〔天淨沙〕當初始配良緣,備饔飧,尚有餘錢。隻為兒夫去遠,遇荒罹變,為妻庸,禍及椿萱。

〔金蕉葉〕他望賑濟,心穿眼穿;俺遭搶奪,糧懸命懸。若不是遇高鄰,分糧助饣,怎能勾慰親心,將灰複燃?

〔小桃紅〕可憐他遊絲一縷命空牽,要續愁無線。俺也曾自饜糧備親膳,要救餘年,又誰料攀轅臥轍翻成勸?因來灶邊,窺奴私咽,一聲兒哭倒便歸泉。

〔調笑令〕可憐,葬無錢!虧的是一位恩人,意做了兩次天。他助喪非強由情願。實指望吉回凶轉,因災致祥無他變,又誰知,後運同前!

〔禿廝兒〕俺雖是厚麵皮,無羞不腆,怎忍得累高鄰,鬻產輸田?隻得把香雲剪下自賣錢,到街坊,哭聲喧,誰憐?

〔聖藥王〕俺待要圖卸肩,赴九泉,怎忍得親骸朽露飽飛鳶?欲待把命苟延,較後先,算來無幸可徼天,哭倒在街前。

〔麻郎兒〕感義士施恩不倦,二天外,又複加天。則為這好仗義的高鄰忒煞賢,越顯得受恩的淺深無辨。

〔麼篇〕徒跣,把羅裙自撚,裹黃泥,去築墳圈。感山靈,神通晝顯,又指去路,勸人赴遠。

〔絡絲娘〕因此上,顧不的鞋弓襪穿。為缺資財致使得身容變。休怪俺孝婦啼痕學杜鵑,隻為多愁怨,漬染得麻如茜。

〔拙魯速〕可憐俺日不停,夜不眠,饑不餐,冷不燃。當日嗬,辨不出桃花人麵,分不開藕瓣金蓮;到如今藕絲花片,落在誰邊?自對菱花,錯認椿萱,止為憂煎。才信道家寬出少年。

〔尾〕千愁萬緒提難遍,隻好綰絛中一線。聽不出眼淚的休解囊,但有酸鼻的仁人,請將鈔袋兒展。

〔末〕做也做得好,彈也彈得好,唱也唱得好,可稱三絕。〔出銀介〕這一封銀子,就當潤喉潤筆之資,你請收下。〔旦謝介〕〔末〕小二過來。他方才彈唱的時節,我便為他聲音淒楚,情節可憐,故此掉淚。你知道些甚麼,也號號兆兆,哭個不了?〔醜〕不知甚麼原故,聽到其間,就不知不覺哭將起來,連我也不明白。〔末〕這等我且問你:方才送他的銀子,萬一途中不勾,依舊要叫化起來,你還是情願不情願?〔醜〕情願!情願!〔末〕為甚麼以前不情願,如今忽然情願起來?〔醜想介〕正是,為甚麼原故,忽然改變起來?連我也不明白。

〔末〕好,這叫做:孝心所感,鐵人流淚;高僧說法,頑石點頭。五娘子,你一片孝心,就從今日效驗起了,此去定然遂意。我且問你:你公婆的墳塋,曾去拜別了麼?〔旦〕還不曾去。要屈太公同行,好對著公婆當麵拜托。〔末〕一發見得到!就請同行。叫小二,與五娘子背了琵琶。〔醜〕自然。莫說琵琶,就是要帶馬桶,我也情願挑著走了。〔末〕五娘子,我還有幾句藥石之言,要分付你,和你一而行走,一而講罷。〔旦〕既有法言,便求賜教。〔行介〕〔鬥黑麻〕〔末〕伊夫婿,多應是貴官顯爵。伊家去,須當審個好惡。隻怕你這般喬打扮,他怎知覺?一貴一貧,怕他將錯就錯。〔合〕孤墳寂寞,路途滋味惡。兩處堪悲,萬愁怎摸!

〔末〕已到墳前了。蔡大哥!蔡大嫂!你這個孝順媳婦,待你二人,可謂生事以禮,死葬以禮,祭之以禮,無一事不全的了!如今遠出尋夫,特來拜別,將墳墓交托於我。從今以後,我就當你媳婦,逢時化紙,遇節燒錢,你不消慮得。

隻是保佑他一路平安,早與丈夫相會。他一生行孝的事情,隻有你夫妻兩口,與我張廣才三人知道。你夫妻死了,止剩得我一個在此,萬一不能勾見他,這孝婦一片苦心,誰人替他表白?趁我張廣才未死,速速保佑他回來。待我見他一麵,把你媳婦的好處,細細對他講一遍,我張廣才這個老頭兒,就死也瞑目了。唉,我那老友嗬!〔旦〕我那公婆嗬!〔同放聲大哭、醜亦哭價〕〔末〕五娘子!

〔憶多嬌〕我承委托當領諾。這孤墳,我自看守,決不爽約。但願你途中身安樂。〔合〕舉目蕭索,滿眼盈盈淚落。

〔旦〕公婆,你媳婦如今去了!大公,奴家去了!〔末〕五娘子,你途間保重,早去早回!小二,你好生伏侍五娘子,不要叫他費心。〔醜〕曉得!

〔旦〕為尋夫婿別孤墳,〔末〕隻怕兒夫不認真。

〔合〕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

〔旦掩淚同醜先下〕〔末目送,作哽咽不能出聲介〕噯,我、我、我明日死了,那有這等一個孝順媳婦!可憐!可憐!〔掩淚下〕

△《明珠記?煎茶》改本

○第一折

〔卜算子〕〔生冠帶上〕未遇費長房,已縮相思地。咫尺有佳音,可惜人難寄。

下官王仙客,叨授富平縣尹。又為長樂驛缺了驛官,上司命我帶管三月。近日朝廷差幾員內官,帶領三十名宮女,去備皇陵打掃之用,今日申牌時分,已到驛中。我想宮女三十名,焉知無雙小姐不在其內?要托人探個消息,百計不能。

喜得裏麵要取人伏侍,我把塞鴻扮做煎茶童子,送進去承值,萬一遇見小姐,也好傳個信兒。塞鴻那裏?〔醜上〕藍橋今夜好風光,天上群仙降下方。隻恐雲英難見麵,裴航空自搗玄霜。塞鴻伺候。〔生〕今日送你進去煎茶,專為打探無雙小姐的消息,你須要用心體訪。〔醜〕小人理會得。〔生〕隨著我來。〔行介〕你若見了小姐嗬,〔玉交枝〕道我因他憔悴,雖則是斷機緣,心兒未灰,癡情還想成婚配。便今世,不共鴛幃,私心願將來世期,倒不如將生換死求連理。〔合〕料伊行,冰心未移,料伊行,柔腸更癡。

說話之間,已至館驛前了。〔醜〕管門的公公在麼?〔淨上〕走馬近來辭帝闕,奉差前去掃皇陵。甚麼人?到此何幹?〔生〕帶管驛事富平縣尹,送煎茶人役伺候。〔淨〕著他進來。〔醜進見介〕〔淨看怒介〕這是個男子,你為甚麼送他進來呢?〔生〕是個幼年童子。〔淨〕看他這個模樣,也不是個幼年童子了。

好不不通道理的縣官!就是上司官員,帶著家眷從此經過,也沒有取男子服事之理,何況是皇宮內院的嬪妃,肯容男子見麵?叫孩子們,快打出去,著他換婦人進來。這樣不通道理,還叫他做官!〔罵下〕〔生〕這怎麼處?

〔前腔〕精神徒費。不收留,翻加峻威,道是男兒怎入裙釵隊。歎賓鴻,有翼難飛!〔醜〕老爺,你偌大一位縣官,怕著遣婦人不動?撥幾民民間婦女進去就是了,愁他怎的!〔生〕塞鴻,你那裏知道。民間婦人盡有,隻是我做官的人,怎好把心事托他。幽情怎教民婦知,說來徒使旁人議。〔合前〕且自回衙,少時再作道理。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第二折

〔破陣子〕〔小旦上〕故主恩情難背,思之夜夜魂飛。

奴家采蘋,自從拋離故主,寄養侯門,王將軍待若親生,王解元納為側室,唱隨之禮不缺,伉儷之情頗諧,隻是思憶舊恩,放心不下。聞得朝廷撥出宮女三十名,去備皇陵打掃,如今現在驛中。萬一小姐也在數內,我和他咫尺之間,不能見麵,令人何以為情。仔細想來,好淒慘人也!〔淚介〕〔黃鶯兒〕從小便相依。棄中途,履禍危,經年沒個音書寄。到如今嗬,又不是他東我西,山遙路迷。宮門一入深無底,止不過隔層幃。身兒不近,怎免淚珠垂。

〔生上〕枉作千般計,空回九轉腸;姻緣生割斷,最狠是穹蒼。〔見介〕〔小旦〕相公回來了。你著塞鴻去探消息,端的何如?為甚麼麵帶愁容,不言不語?

〔生〕不要說起!那守門的太監,不收男子,隻要婦人。婦人盡有,都是民間之女,怎好托他代傳心事,豈不悶殺我也!

〔前腔〕無計可施為,眼巴巴看落暉。隻今宵一過,便無機會。娘子,我便為此煩惱。你為何也帶愁容?看你無端皺眉,無因淚垂,莫不是愁他奪取中宮位?

那裏知道這婚姻事嗬!絕端倪。便圖來世,那好事也難期。

〔小旦〕奴家不為別事,中因小姐在咫尺之間,不能見麵,故主之情,難於割舍,所以在此傷心。〔生〕原來如此,這也是人之常情。〔小旦〕相公,你要傳消遞息,既苦無人;我要見麵談心,又愁無計。我如今有個兩全之法,和你商量。〔生〕甚麼兩全之法?快些講來。〔小旦〕他要取婦人承值,何不把奴家送去?隻說民間之婦。若還見了小姐,婦人與婦人講話,沒有甚麼嫌疑,豈不比塞鴻更強十倍?〔生〕如此甚妙!隻是把個官人娘子扮作民間之婦,未免屈了你些。

〔小旦〕我原以侍妾起家,何屈之有。〔生〕這等分付門上,喚一乘小嬌進來,傍晚出去,黎明進來便了。

羨卿多智更多情,一計能收兩淚零。

〔小旦〕雞犬尚能懷故主,為人豈可負生成。

○第三折

(此折改白不改曲。曲照原本,不更一字。)〔長相思〕〔旦上〕念奴嬌,歸國遙,為憶王孫心轉焦,楚江秋色饒。月兒高,燭影搖,為憶秦娥夢轉迢。苦嗬!漢宮春信消。

街鼓冬冬動戍樓,倚床無寐數更籌;可憐今夜中庭月,一樣清光兩地愁。奴家自到驛內,看看天色晚來。〔內打二鼓介〕呀,譙樓上麵,已打二鼓了。獨眠孤館,展轉淒其,待與姊妹們閑活消遣,怎奈他們心上無事,一個個都去睡了。

教奴家獨守殘燈,怎生睡得去!

〔二郎神〕良宵杳,為愁多,睡來還覺。手攬寒衾風料峭。也罷,待我剔起殘燈,到階除下閑步一回,以消長夜。徘徊燈側,下階閑步無卿。隻見慘淡中庭新月小。畫屏間,餘香猶嫋。漏聲高,正三更,驛庭人靜寥寥。

那簾兒外麵,就是煎茶之所,不免去就著茶爐,飲一杯若茗則個。正是:有水難澆心火熱,無風可解淚冰寒。〔暫下〕〔小旦持扇上〕已入重圍裏,還愁見麵遙;故人相對處,打點淚痕拋。奴家自進驛來,辦眼偷瞧,不見我家小組。〔內作長歎介〕〔小旦〕呀,如今夜深人靜,為何有沉吟歎息之聲?不免揭起簾兒,覷他一眼。

〔前腔〕偷瞧,把朱簾輕揭,金鈴聲小。呀!那階除之下,緩步行來的,好似我家小姐。欲待喚他,又恐不是。我且隻當不知,坐在這裏煎茶,看他出來,有何話說。〔旦上〕看,一樓茶煙香繚繞。呀!那個煎茶女子,好生麵善。青衣執爨,分明舊識風標。悄語低聲問分曉。那煎茶女子,快取茶來!〔小旦〕娘娘請坐,待我取來。〔送茶,各看,背驚介〕〔旦〕呀!分明是采蘋的模樣,他為何來在這裏?〔小旦〕竟是我家小姐!待他喚我,我才好認他。〔旦〕那女子走近前來!你莫非就是采蘋麼?〔小旦〕小姐在上,妾身就是。〔跪介〕〔旦抱哭介〕〔合〕天那!何幸得萍水相遭!〔旦〕你為何來在這裏?〔小旦〕說起話長。

今夜之來,是采蘋一點孝心,費盡機謀,特地來尋故主。請問小姐,老夫人好麼?

〔旦〕還喜得康健。采蘋,你曉得王官人的消息麼?郎年少,自分離,孤身何處飄?

〔小旦〕他自分散之後,賊平到京。正要來圖婚配,不想我家遭此橫禍,他就落魄天涯。近得金吾將軍題請得官,現在富平縣尹,權知此驛。

〔囀林鶯〕他宦中薄祿權倚靠,知他未遂雲霄。〔旦〕這等說來,他也就在此處了。既然如此,你的近況何如?隨著誰人?作何勾當?〔小旦〕采蘋自別夫人小姐,蒙金吾將軍收為義女,就嫁與王官人,目今現在一起。〔旦〕哦,你和他現在一起麼?〔小旦〕是。〔旦作醋容介〕這等講來,我倒不如你了!鷦鷯已占枝頭早,孤鸞拘鎖,何日得歸巢?〔小旦〕小姐不要多心。奴家雖嫁王郎,議定權為側室,虛卻正夫人的座位,還待著小姐哩!〔旦〕這等才是。我且問你,檀郎安否?怕相思,瘦損潘安貌。〔小旦〕他雖受折磨,卻還誌氣不衰,容顏如舊。誌氣好,千般折挫,風月未全消。

他一片苦情,恐怕小姐不知,現付明珠一顆,是小姐贈與他的,他時時藏在身旁,不敢遺失。〔付珠介〕〔前腔〕〔旦〕雙珠依舊成對好,我兩人還是蓬飄。采蘋,我今夜要約他一會,你可喚得進來麼?〔小旦〕這個使不得。老公公在外監守,又有軍士巡更,那裏喚得進來!〔旦〕莫非是你……〔小旦〕是我怎麼樣?哦,采蘋知道了,莫非疑我吃醋麼?若有此心,天不覆,地不載!小姐,利害所關,他委實進來不得。

〔旦淚介〕噯!眼前欲見無由到,聖庭咫尺,翻做楚天遙。〔小旦〕楚天猶小,著不得一腔煩惱。小姐有何心事,隻消對采蘋說知,待采蘋轉對他說,也與見麵一般。〔旦〕枉心焦,我芳情自解,怎說與伊曹!

待我修書一封,與你帶去便了。〔小旦〕說得有理,快寫起來,一霎時天就明了。〔旦寫介〕〔啄木公子〕舒殘繭,展兔毫,蚊腳蠅頭隨意掃。隻怕我有萬恨千愁,假饒會麵難消。我有滿腔愁怨,寫向鸞箋怎得了?總有丹青別樣巧,畢竟衷腸事怎描?

隻落得淚痕交。

〔前腔〕書才寫,燈再挑,錦袋重封花押巧。書寫完了,采蘋,你與我傳示他,好自支持,休為我長皺眉梢。〔小旦〕小姐,你與他的姻緣,畢竟如何?可有出宮相會的日子?〔旦〕為說漢宮人未老,怨粉愁香憔悴倒;寂寞園陵歲月遙,雲雨隔藍橋。

明珠封在書中,叫他依舊收好。〔小旦〕天色已明,采蘋出去了。小姐,你千萬保重!若有便信,替我致意老夫人。〔各哭介〕〔小旦〕小姐保重,采蘋去了。〔掩淚下〕〔旦〕呀,采蘋,你竟去了!〔頓足哭介〕〔哭相思尾〕從此兩下分離音信杳,無由再見親人了。

〔哭倒介〕〔末上〕自不整衣毛,何須夜夜號。咱家一路辛苦,正要睡覺,不知那個官人啾啾唧唧,一夜哭到天明,不免到裏麵去看來。呀!為何哭倒在地下?〔看介〕原來是劉宮人。劉宮人起來!〔摸介〕呀,不好了!渾身冰冷,隻有心口還熱。列位宮人快來!〔四宮女上〕並無奇禍至,何事疾聲呼?呀!這是劉家姐姐,為何倒在地下?〔末〕列位宮人看好,待我去取薑湯上來。〔下〕〔宮女〕劉家姐姐,快些蘇醒!〔末取薑湯上〕薑湯在此,快灌下去。〔灌醒介〕〔宮女〕劉家姐姐,你為甚麼事情,哭得這般狼狽?

〔黃鶯兒〕〔旦〕隻為連日受劬勞,怯風霜,心膽遙,昨宵不睡挨到曉。〔末〕為甚麼不睡呢?〔旦〕思家路遙,思親壽高,因此驀然愁絕昏沉倒。謝多嬌,相將救取,免死向荒郊。

〔末〕好不小心!萬一有些差池,都是咱家的幹係哩!

〔前腔〕〔眾〕人世水中泡。受皇恩,福怎消,須苦憶家鄉好。慈幃暫拋,相逢不遙,寬心莫把閑愁惱。〔內〕麵湯熱了,請列位宮人梳妝上妖。〔合〕曙光高,馬嘶人起,梳洗上星軺。

〔宮女〕姊妹人人笑語闐,娘行何事獨憂煎?

〔旦〕隻因命帶淒怕煞,心上無愁也淚漣。

授曲第三

聲音之道,幽渺難知。予作一生柳七,交無數周郎,雖未能如曲子相公身都通顯,然論其生平製作,塞滿人間,亦類此君之不可收拾。然究竟於聲音之道未嚐盡解,所能解者,不過詞學之章句,音理之皮毛,比之觀場矮人,略高寸許,人讚美而我先之,我憎醜而人和之,舉世不察,遂群然許為知音。噫,音豈易知者哉?人問:既不知音,何以製曲?予曰:釀酒之家,不必盡知酒昧,然秫多水少則醇Ο,曲好ろ精則香冽,此理則易諳也;此理既諳,則杜康不難為矣。造弓造矢之人,未必盡嫻決拾,然曲而勁者利於矢,直而銳者宜於鵠,此道則易明也;既明此道,即世為弓人矢人可矣。雖然,山民善跋,水民善涉,術疏則巧者亦拙,業久則粗者亦精;填過數十種新詞,悉付優人,聽其歌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況為朱墨所從出者乎?粗者自然拂耳,精者自能娛神,是其中菽麥亦稍辨矣。語雲:“耕當問奴,織當訪婢。”予雖不敏,亦曲中之老奴,歌中之黠婢也。請述所知,以備裁擇。

○解明曲意

唱曲宜有曲情,曲情者,曲中之情節也。解明情節,知其意之所在,則唱出口時,儼然此種神情,問者是問,答者是答,悲者黯然魂消而不致反有喜色,歡者怡然自得而不見稍有瘁容,且其聲音齒頰之間,各種俱有分別,此所謂曲情是也。吾觀今世學曲者,始則誦讀,繼則歌詠,歌詠既成而事畢矣。至於講解二字,非特廢而不行,亦且從無此例。有終日唱此曲,終年唱此曲,甚至一生唱此曲,而不知此曲所言何事,所指何人,口唱而心不唱,口中有曲而麵上身上無曲,此所謂無情,與蒙童背書,同一勉強而非自然者也。雖腔板極正,喉舌齒牙極清,終是第二、第三等詞曲,非登峰造極之技也。欲唱好曲者,必先求明師講明曲義。

師或不解,不妨轉詢文人,得其義而後唱。唱時以精神貫串其中,務求酷肖。若是,則同一唱也,同一曲也,其轉腔換字之間,別有一種聲口,舉目回頭之際,另是一副神情,較之時優,自然迥別。變死音為活曲,化歌者為文人,隻在能解二字,解之時義大矣哉!

○調熟字音

調平仄,別陰陽,學歌之首務也。然世上歌童解此二事者,百不得一。不過口傳心授,依樣葫蘆,求其師不甚謬,則習而察,亦可以混過一生。獨有必不可少之一事,較陰陽平仄為稍難,又不得因其難而忽視者,則為“出口”、“收音”二訣竅。世間有一字,即有一字之頭,所謂出口者是也;有一定,即有一字之尾,所謂收音者是也。尾後又有餘音,收煞此字,方能了局。譬如吹簫、姓蕭諸“簫”

字,本音為簫,其出口之字頭與收音之字尾,並不是“簫”。若出口作“簫”,收音作“簫”,其中間一段正音並不是“簫”,而反為別一字之音矣。且出口作“簫”,其音一泄而盡,曲之緩者,如何接得下板?故必有一字為之頭,以備出口之用,有一定為之尾,以備收音之用,又有一字為餘音,以備煞板之用。字頭為何?“西”字是也。字尾為何?“夭”字是也。尾後餘音為何?“烏”字是也。字字皆然,不能枚紀。《弦索辨訛》等書載此頗詳,閱之自得。要知此等字頭、字尾及餘音,乃天造地設,自然而然,非後人扭捏成者也,但觀切字之法,即知之矣。《篇海》、《字彙》等書,逐字載有注腳,以兩字切成一字。其兩字者,上一字即為字頭,出口者也;下一字即為字尾,收音者也;但不及餘音之一字耳。無此上下二字,切不出中間一字,其為天造地設可知。此理不明,如何唱曲?出口一錯,即差謬到底,唱此字而訛為彼字,可使知音者聽乎?故教曲必先審音。即使不能盡解,亦須講明此義,使知字有頭尾以及餘音,則不敢輕易開口,每字必詢,久之自能慣熟。“曲有誤,周郎顧。”苟明此道,即遇最刻之周郎,亦不能拂情而左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