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持幹戈,授人以柄,是被戮之人之過,與殺人者何尤?人問:執子之見,則老氏“不見可欲,使心不亂”之說,不幾謬乎?予曰:正從此說參來,但為下一轉語: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常見可欲,亦能使心不亂。何也?人能摒絕嗜欲,使聲色貨利不至於前,則誘我者不至,我自不為人誘,苟非入山逃俗,能若是乎?使終日不見可欲而遇之一旦,其心之亂也,十倍於常見可欲之人。不如日在可欲之中,與若輩習處,則是“司空見慣渾閑事”矣,心之不亂,不大異於不見可欲而忽見可欲之人哉?老子之學,避世無為之學而忽見可欲之人哉?老子之學,避世無為之學也;笠翁之學,家居有事之學也。二說並存,則遊於方之內外,無適不可。
○節快樂過情之欲
樂中行樂,樂莫大焉。使男子至樂,而為婦人者尚有他事縈心,則其為樂也,可無過情之慮。使男婦並處極樂之境,其為地也,又無一人一物攪挫其歡,此危道也。決盡提防之患,當刻刻慮之。然而但能行樂之人,即非能慮患之人;但能慮患之人,即是可以不必行樂之人。此論徒虛設耳。必須此等憂慮曆過一遭,親嚐其苦,然後能行此樂。噫,求為三折肱之良醫,則囊中妙藥存者鮮矣,不若早留餘地之為善。
○節憂患傷情之欲
憂愁困苦之際,無事娛情,即念房中之樂。此非自好,時勢迫之使然也。然憂中行樂,較之平時,其耗精損神也加倍。何也?體雖交而心不交,精未泄而氣已泄。試強愁人以歡笑,其歡笑之苦更甚於愁,則知憂中行樂之可已。雖然,我能言之,不能行之,但較平時稍節則可耳。
○節饑飽方殷之欲
饑、寒、醉、飽四時,皆非取樂之候。然使情不能禁,必欲遂之,則寒可為也,饑不可為也;醉可為也,飽不可為也。以寒之為苦在外,饑之為苦在中,醉有酒力之可憑,飽無輕身之足據。總之,交媾者,戰也,枵腹者不可使戰;並處者,眠也,果腹者不可與眠。饑不在腸而飽不在腹,是為行樂之時矣。
○節勞苦初停之欲
勞極思逸,人之情也,而非所論於耽酒嗜色之人。世有喘息未定,即赴溫柔鄉者,是欲使五官百骸、精神氣血,以及骨中之髓、腎內之精,無一不勞而後已。
此殺身之道也。疾發之遲緩雖不可知,總無不胎病於內者。節之之法有緩急二種:
能緩者,必過一夕二夕;不能緩者,則酣眠一覺以代一夕,酣眠二覺以代二夕。
惟睡可以息勞,飲食居處皆不若也。
○節新婚乍禦之欲
新婚燕爾,不必定在初娶,凡婦人未經禦而乍禦者,即是新婚。無論是妻是妾,是婢是妓,其為燕爾之情則一也。樂莫樂於新相知,但觀此一夕之為歡,可抵尋常之數夕,即知此一夕之所耗,亦可抵尋常之數夕。能保此夕不受燕爾之傷,始可以道新婚之樂。不則開荒辟昧,既以身任奇勞,獻媚要功,又複躬承異瘁。
終身不二色者,何難作背城一戰;後宮多嬖侍者,豈能為不敗孤軍?危哉!危哉!
當籌所以善此矣。善此當用何法?曰:“靜之以心,雖曰燕爾新婚,隻當行其故事。”說大人,則藐之,禦新人,則舊之。仍以尋常女子相視,而大致大動其心。
過此一夕二夕之後,反以新人視之,則可謂駕馭有方,而張弛合道者矣。
○節隆冬盛暑之欲
最宜節欲者隆冬,而最難節欲者亦是隆冬;最忌行樂者盛暑,而最便行樂者又是盛暑。何也?冬夜非人不曖,貼身惟恐不密,倚翠偎紅之際,欲念所由生也。
三時苦於衤能衤戴,九夏獨喜輕便,袒裼裸裎之時,春心所由蕩也。當此二時,勸人節欲,似乎人情,然反此即非保身之道。節之為言,明有度也;有度則寒暑不為災,無度則溫和亦致戾。節之為言,示能守也;能守則日與周旋而神旺,無守則略經點綴而魂搖。由有度而馴至能守,由能守而馴至自然,則無時不堪昵玉,有暇即可憐香。將鄙是集為可焚,而怪湖上笠翁之多事矣。
卻病第五
病之起也有因,病之伏也有在,絕其因而破其在,隻在一字之和。俗雲:“家不和,被鄰欺。”病有病魔,魔非善物,猶之穿窬之盜,起訟構難之人也。我之家室有備,怨謗不生,則彼無所施其狡猾,一有可乘之隙,則環肆奸欺而崇我矣。
然物必先朽而後蟲生之,苟能固其根本,榮其枝葉,蟲雖多,其奈樹何?人身所當和者,有氣血、髒腑、脾胃、筋骨之種種,使必逐節調和,則頭緒紛然,顧此失彼,窮終日之力,不能防一隙之疏。防病而病生,反為病魔竊笑耳。有務本之法,止在善和其心。心和則百體皆和。即有不和,心能居重馭輕,運籌帷幄,而治之以法矣。否則內之不寧,外將奚視?然而和心之法,則難言之。哀不至傷,樂不至淫,怒不至於欲觸,憂不至於欲絕。“略帶三分拙,兼存一線癡;微聾與暫啞,均是壽身資。”此和心訣也。三複斯言,病其可卻。
○病未至而防之
病未至而防之者,病雖未作,而有可病之機與必病之勢,先以藥物投之,使其欲發不得,猶敵欲攻我,而我兵先之,預發製人者也。如偶以衣薄而致寒,略為食多而傷飽,寒起畏風之漸,飽生悔食之心,此即病之機與勢也。急飲散風之物而使之汗,隨投化積之劑而速之消。在病之自視如人事,機才動而勢未成,原在可行可止之界,人或止之,則竟止矣。較之戈矛已發,而兵行在途者,其勢不大相徑庭哉?
○病將至而止之
病將至而止之者,病形將見而未見,病態欲支而難支,與久疾乍愈之人同一意況。此時所患者切忌猜疑。猜疑者,問其是病與否也。一作兩歧之念,則治之不力,轉盼而疾成矣。即使非疾,我以是疾處之,寢食戒嚴,務作深溝高壘之計;刀圭畢備,時為出奇製勝之謀。以全副精神,料理奸謀未遂之賊,使不得揭竿而起者,豈難行不得之數哉?
○病已至而退之
病已至而退之,其法維何?曰:止在一字之靜。敵已至矣,恐怖何益?“剪滅此而後朝食”,誰不欲為?無如不可猝得。寬則或可漸除,急則疾上又生疾矣。
此際主持之力,不在盧醫、扁鵲,而全在病人。何也?召疾使來者,我也,非醫也。我由寒得,則當使之並力去寒;我自欲來,則當使之一心治欲。最不解者,病人延醫,不肯自述病源,而隻使醫人按脈。藥性易識,脈理難精,善用藥者時有,能悉脈理而所言必中者,今世能有幾人哉?徒使按脈定方,是以性命試醫,而觀其中用否也。所謂主持之力不在盧醫、扁鵲,而全在病人者,病人之心專一,則醫人之心亦專一,病者二三其詞,則醫人什佰其徑,徑愈寬則藥愈雜,藥愈雜則病愈繁矣。昔許胤宗謂人曰:“古之上醫,病與脈值,惟用一物攻之。今人不諳脈理,以情度病,多其藥物以幸有功,譬之獵人,不知兔之所在,廣絡原野以冀其獲,術亦昧矣。”此言多藥無功,而未及其害。以予論之,藥味多者不能愈疾,而反能害之。如一方十藥,治風者有之,治食者有之,治癆傷虛損者亦有之。
此合則彼離,彼順則此逆,合者順者即使相投,而離者逆者又複於中為崇矣。利害相攻,利卒不能勝害,況其多離少合,有逆無順者哉?故延醫服藥,危道也。
不自為政,而聽命於人,又危道中之危道也。慎而又慎,其庶幾乎!
療病第六
“病不服藥,如得中醫。”此八字金丹,救出世間幾許危命!進此說於初得病時,未有不怪其迂者,必俟刀圭藥石無所不投,人力既窮,而沉屙如故,不得已而從事斯語,是可謂天人交迫,而使就“中醫”者也。乃不攻不療,反致霍然,始信八字金丹,信乎非謬。以予論之,天地之間隻有貧生怕死之人,並無起死回生之藥。“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旨哉斯言!不得以諺語目之矣。然病之不能廢醫,猶旱之不能廢禱。明知雨澤在天,匪求能致,然豈有晏然坐視,聽禾苗稼穡之焦枯者乎?自盡其心而已矣。予善病一生,老而勿藥。百草盡經嚐試,幾作神農後身,然於大黃解結之外,未見有呼應極靈,若此物之隨試驗驗者也。生平著書立言,無一不由杜撰,其於療病之法亦然。每患一症,輒自考其致此之由,得其所由,然後治之以方,療之以藥。所謂方者,非方書所載之方,乃觸景生情,就事論事之方也;所謂藥者,非《本草》必載之藥,乃隨心所喜,信手拈來之藥也。明知無本之言不可訓世,然不妨姑妄言之,以備世人之妄聽。凡閱是編者,理有可信則存之,事有可疑則闕之,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誌,是所望於讀笠翁之書者。
藥籠應有之物,備載方書;凡天地間一切所有,如草木金石,昆蟲魚鳥,以及人身之便溺,牛馬之溲渤,無一或遺,是可謂兩者至備之書,百代不刊之典。
今試以《本草》一書高懸國門,謂有能增一療病之物,及正一藥性之訛者,予以千金。吾知軒、岐複出,盧、扁再生,亦惟有屏息而退,莫能覬覦者矣。然使不幸而遇笠翁,則千金必為所攫。何也?藥不執方,醫無定格。同一病也,同一藥也,盡有治彼不效,治此忽效者;彼是則此非,彼非則此是,必居一於此矣。又有病是此病,藥非此藥,萬無可用之理,或被庸醫誤投,或為臧獲謬取,食之不死,反以回生者。跡是而觀,則《本草》所載諸藥性,不幾大謬不然乎?更有奇於此者,常見有人病入膏肓,危在旦夕,藥餌攻之不效,刀圭試之不靈,忽於無心中瞥遇一事,猛見一物,其物並非藥餌,其事絕異刀圭,或為喜樂而病消,或為驚慌而疾退。“救得命活,即是良醫;醫得病痊,便稱良藥。”由是觀之,則此一物與此一事者,即為《本草》所遺,豈得謂之全備乎?雖然,彼所載者,物性之常;我所言者,事理之變。彼之所師者人,人言如是,彼言亦如是,求其不謬則幸矣;我之所師者心,心覺其然,口亦信其然,依傍於世何為乎?究竟予言似創,實非創也,原本於方書之一言:“醫者,意也。”以意為醫,十驗八九,但非其人不行。吾願以拆字射覆者改卜為醫,庶幾此法可行,而不為一定不移之方書所誤耳。
○本性酷好之藥
一曰本性酷好之物,可以當藥。凡人一生,必有偏嗜偏好之一物,如文王之嗜菖蒲菹,曾之嗜羊棗,劉伶之嗜酒,盧仝之嗜茶,權長孺之嗜瓜,皆癖嗜也。
癖之所在,性命與通,劇病得此,皆稱良藥。醫士不明此理,必按《本草》而稽查藥性,稍與症左,即鴆毒視之。此異疾之不能遽瘳也。予嚐以身試之。庚午之歲,疫癘盛行,一門之內,無不呻吟,而惟予獨甚。時當夏五,應薦楊梅,而予之嗜此,較前人之癖菖蒲、羊棗諸物,殆有甚焉,每食必過一鬥。因訊妻孥曰:
“此果曾入市否?”妻孥知其既有而未敢遽進,使人密訊於醫。醫者曰:“其性極熱,適與症反。無論多食,即一二枚亦可喪命。”家人識其不可,而恐予固索,遂詭詞以應,謂此時未得,越數日或可致之。詎料予宅鄰街,賣花售果之聲時時達於戶內,忽有大聲疾呼而過予門者,知其為楊家果也。予始窮詰家人,彼以醫士之言對。予曰:“碌碌巫鹹,彼烏知此?急為購之!”及其既得,才一沁齒而滿胸之鬱結俱開,咽入腹中,則五髒皆和,四體盡適,不知前病為何物矣。家人睹此,知醫言不驗,亦聽其食而不禁,病遂以此得痊。由是觀之,無病不可醫,無物不可當藥。但須以漸嚐試,由少而多,視其可進而進之,始不以身為孤注。又有因嗜此物,食之過多因而成疾者,又當別論。不得盡執以酒解酲之說,遂其勢而益之。然食之既厭而成疾者,一見此物,即避之如仇。不相忌而相能,即為對症之藥可知已。
○其人急需之藥
二曰其人急需之物,可以當藥。人無貴賤窮通,皆有激切所需之物。如窮人所需者財,富人所需者官,貴人所需者升擢,老人所需者壽,皆卒急欲致之物也。
惟其需之甚急,故一投輒喜,喜即病痊。如人病入膏肓,匪醫可救,則當療之以此。力能致者致之,力不能致,不妨紿之以術。家貧不能致者者,或向富人稱貸,偽稱親友饋遺,安置床頭,予以可喜,此救貧病之第一著也。未得官者,或急為納粟,或謬稱薦舉;已得官者,或真謀銓補,或假報量移。至於老人欲得之遐年,則出在星相巫醫之口,予千予百,何足吝哉!是皆“即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者也。雖然,療諸病易,療貧病難。世人憂貧而致疾,疾而不可救藥者,幾與恒河沙比數。焉能假太倉之粟,貸郭況之金,是人皆予以可喜,而使之霍然盡愈哉?
○一心鍾愛之藥
三曰一心鍾愛之人,可以當藥。人心私愛,必有所鍾。常有君不得之於臣,父不得之於子,而極疏極遠極不足愛之人,反為精神所注,性命以之者,即是鍾情之物也。或是嬌妻美妾,或為狎客孌童,或係至親密友,思之弗得,與得而弗親,皆可以致疾。即使致疾之由,非關於此,一到疾痛無聊之際,勢必念及私愛之人。忽使相親,如魚得水,未有不耳清目明,精神陡健,若病魔之辭去者。此數類之中,惟色為甚,少年之疾,強半犯此。父母不知,謬聽醫士之言,以色為戒,不知色能害人,言其常也,情堪愈疾,處其變也。人為情死,而不以情藥之,豈人為饑死,而仍戒令勿食,以成首陽之誌乎?凡有少年子女,情竇已開,未經婚嫁而至疾,疾而不能遽瘳者,惟此一物可以藥之。即使病軀羸弱,難使相親,但令往來其前,使知業為我有,亦可慰情思之大半。猶之得藥弗食,但嗅其味,亦可內通腠理,外壯筋骨,同一例也。至若閨門以外之人,致之不難,處之更易。
使近臥榻,相昵相親,非招人與共,乃贖藥使堂也。仁人孝子之養親,嚴父慈母之愛子,俱不可不預蓄是方,以防其疾。
○一生未見之藥
四曰一生未見之物,可以當藥。欲得未得之物,是人皆有,如文士之於異書,武人之於寶劍,醉翁之於名酒,佳人之於美飾,是皆一往情深,不辭困頓,而欲與相俱者也。多方覓得而使之一見,又複艱難其勢而後出之,此駕馭病人之術也。
然必既得而後留難之,許而不能卒與,是益其疾矣。所謂異書者,不必微言秘籍,搜藏破壁而後得之。凡屬新編,未經目睹者,即是異書,如陳琳之檄,枚乘之文,皆前人已試之藥也。須知奇文通神,鬼魅遇之,無有不辟者。而予所謂文人,亦不必定指才士,凡係識字之人,即可以書當藥。傳奇野史,最病魔,倩人讀之,與誦咒辟邪無異也。他可類推,勿拘一轍。富人以珍寶為異物,貧家以羅綺為異物,獵山之民見海錯而稱奇,穴處之家入巢居而讚異。物無美惡,希覯為珍;婦少妍媸,乍親必美。昔未睹而今始睹,一錢所購,足抵千金。如必俟希世之珍,是索此輩於枯魚之肆矣。
○平時契慕之藥
五曰平時契慕之人,可以當藥。凡人有生平向往,未經謀而者,如其惠然肯來,以此當藥,其為效也更捷。昔人傳韓非書至秦,秦王見之曰:“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漢武帝讀相如《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晉時宋纖有遠操,沉靜不與世交,隱居酒泉,不應辟命。太守楊宣慕之,畫其像於閣上,出入視之。是秦王之於韓非,武帝之於相如,楊宣之於宋纖,可謂心神畢射,寤寐相求者矣。使當秦王、漢帝、楊宣臥疾之日,忽致三人於榻前,則其霍然起舞,執手為歡,不知疾之所從去者,有不待事畢而知之矣。凡此皆言秉彝至好出自中心,故能愉快若此。其因人讚美而隨聲附和者不與焉。
○素常樂為之藥
六曰素常樂為之事,可以當藥。病人忌勞,理之常也。然有“樂此不疲”一說作轉語,則勞之適以逸之,跡非拘士所能知耳。予一生療病,全用是方,無疾不試,無試不驗,徙癰浣腸之奇,不是過也。予生無他癖,惟好著書,憂藉以消,怒藉以釋,牢騷不平之氣藉以鏟除。因思諸疾之萌蘖,無不始於七情,我有治情理性之藥,彼烏能崇我哉!故於伏枕呻吟之初,即作開卷第一義;能起能坐,則落毫端,不則但存腹稿。迨沉屙將起之日,即新編告竣之時。一生剞劂,孰使為之?強半出造化小兒之手。此我輩文人之藥,“止堪自怡悅,不堪持贈君”者。而天下之人,莫不有樂為之一事,或耽詩癖酒,或慕樂嗜棋,聽其欲為,莫加禁止,亦是調理病人之一法。總之,禦疾之道,貴在能忘;切切在心,則我為疾用,而死生聽之矣。知其力乏,而故授以事,非擾之使困,乃迫之使忘也。
○生平痛惡之藥
七曰生平痛惡之物與切齒之人,忽而去之,亦可當藥。人有偏好,即有偏惡。
偏好者致之,既可已疾,豈偏惡者辟之使去,逐之使遠,獨不可當沉屙之《七發》
乎?無病之人,目中不能容屑,去一可憎之物,如拔眼內之釘。病中睹此,其為累也更甚。故凡遇病人在床,必先計其所仇者何人,憎而欲去者何物,人之來也屏之,物之存也去之。或詐言所仇之人災傷病故,暫快一時之心,以緩須臾之死,須臾不死,或竟不死也,亦未可知。股救親,未必能活;割仇家之肉以食親,痼疾未有不起者。仇家之肉,豈有異味可嚐,而怪色奇形之可辨乎?暫欺以方,亦未嚐不可。此則充類至義之盡也。愈疾之法,豈必盡然,得其意而已矣。
以上諸藥,創自笠翁,當呼為《笠翁本草》。其餘療病之藥及攻疾之方,效而可用者盡多。但醫士能言,方書可考,載之將不勝載。悉留本等之事,以歸分內之人,俎不越庖,非言其可廢也。總之,此一書者,事所應有,不得不有;言所當無,不敢不無。“絕無僅有”之號,則不敢居;“雖有若無”之名,亦不任受。
殆亦可存而不必盡廢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