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亮了。
齊子恒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側過頭,虛眯起眼看窗外。
天是亮了,可是,天色灰蒙蒙的,幾縷暗色的雲低垂著,透過窗戶看去,像一張譏諷的大嘴。
是啊,天亮,或者不亮,對於齊子恒這樣的人來說,有什麼分別?
窗外的街麵上不時有西服革履的男人手裏拎著公文包匆匆走過,可能是去上班或是拜訪客戶;或有女人們三三兩兩地交談著走過,也許是結伴去菜市場或是超市;偶爾還有背著書包的小孩子一溜煙地跑過,不跑不行,因為,要遲到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隻有齊子恒,沒有。
或者說,就算想做什麼,也做不了,他隻能躺著,或者,坐著。
時間對於齊子恒來說,實在是太多了,多得……像一場沒完沒了的煎熬。
有一句俗話人人都聽過,沒有人會嫌命長。可是,這句話放在齊子恒身上卻是個例外。齊子恒就嫌命長,他要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一段苦痛而無望的人生。
門口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齊子恒知道是媽媽來了,“嗯”了一聲作為回複。
齊子恒的媽媽、朱慧林輕輕地走到齊子恒的床邊,凝視著兒子年輕卻滿是晦澀黯然的臉,強忍住心裏的苦澀,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柔聲說:“來,小恒,快起來,先洗臉刷牙,然後媽媽推你出去吃早飯,今天我煲的你最愛吃的魚片粥。吃好了,我們去公園轉轉,散散心。”
攙扶間,朱慧林的目光掃到齊子恒的腿部,她馬上調轉了目光,不忍卒睹。
齊子恒雖然穿著筆直的運動褲,可是,運動褲下麵,從大腿根處開始,就是空蕩蕩的一截。
齊子恒,高位截癱了。
一癱,就是十年。
從十六歲到而今的二十六歲。
在人生最好的年華裏遽遇厄運,恰如一枝正開著含苞待放的花朵的花莖,被“哢嚓”一聲從枝幹上生生折斷。
往事不堪回首。
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可吃,如果人生也能像電腦一樣一鍵還原,朱慧林願意傾盡所有,哪怕舍出她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隻要,能換回來兒子健康的身體。
世界上有後悔藥吃嗎?
沒有。
人生可能一鍵還原嗎?
不可能。
所以,苦痛的人生還要繼續。
苦痛而且漫長,漫長得像一道永遠看不到盡頭的坡。
漫長得叫人疲憊,和,絕望。
齊子恒低聲問:“他們呢?都不在家嗎?”齊子恒所說的“他們”,是個怪異的存在,說穿了,就是齊子恒的小媽以及她生的兩個兒子。
之所以說齊子恒一家是怪異的存在,是因為在如今的社會製度下,本來應該是一夫一妻的,可是,齊子恒的爸爸卻同時和兩個女人生活,還都各生了兒子,個中緣由,說來話長,其中,還牽涉到齊子恒如何會變成殘疾人的悲慘遭遇。
如果,齊子恒是天生殘疾,他還不會那麼恨,那麼怨,那麼悔,畢竟老天不公平,做出殘次品的時候也有,而且,沒有知道過自由活動雙腿的滋味,也就不會那麼痛不欲生。可是,情況不是那樣,齊子恒在十六歲前都是好好的、活蹦亂跳的、肆意揮灑著青春的美少年一枚。
如果……不是因為齊子恒那個無恥的爸爸,如果……不是因為齊子恒他爸在外麵養的那個不要臉的賤女人和她那更不要臉的兒子,如果……不是因為齊子恒懦弱無能遇到大事隻會苦惱跳河的媽媽……
齊子恒的人生絕不會是現在這樣!
絕不會是像現在這樣,這樣卑微而可憐地蜷縮在這個陰沉的小屋裏,苟延殘喘,靠著那些害了他的惡人們的勉強容忍和施舍為生……
齊子恒的思緒飄回了十年前。
鮮衣怒馬、青春無敵的十六歲。
齊子恒從小到大就是母親的驕傲。
長相好,性格乖巧,成績又好,從來不叫大人擔心,按著正常的人生規劃,齊子恒應該考上很好的大學,畢業後留學,未來的藍圖將徐徐向他展開。
而,就在此時,齊子恒家裏爆出一件大事。
齊子恒的父親齊淩雲趁著朱慧林持家育兒、操勞辛苦之下無暇過問他的事情的空子,在外麵偷腥不說,居然連私生子都生出來了,取名叫齊子怡,隻比齊子恒小一歲,算是新時代的新氣象,家裏家外都紅旗不倒。但是,朱慧林和齊子恒都被蒙在鼓裏,絲毫不知道這一回事。
可是,俗話說得好,紙包不住火,那女人眼看著自己的兒子漸漸成人,亦是一表人才,自覺對齊淩雲有功,便漸漸地不再安於做一個外室,一直嚷嚷著要齊淩雲離婚,好將她正式迎進家門,也好給私生子齊子怡一個正式的身份。
齊淩雲又不是傻的,總是哼哼哈哈地敷衍她。後來那女人不知道傍上了什麼勢力,同時還拿捏住了齊淩雲的短處,牛逼轟轟地要求他必須和朱慧林攤牌,離婚,才好風風光光地將她和齊子怡迎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