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飛哭道:“梁叔要把我交給東莞仔,看在同鄉的情份上,大家幫我說說好話。”
蘇小楓叫道,“梁叔,你真要這樣做?”
梁再堂尷尬地看了彭昆一眼:“沒有,沒有,我正跟阿昆討論如何對付東莞人的報複,阿昆,你說是不是?”
彭昆忙道:“是的,梁叔根本沒有想過把小飛交給仇人。”
蘇小飛指著彭昆:“你還抵賴這鬼點子是你出的,從頭至尾我聽得真真切切!”
蘇小楓走近梁再堂:“梁叔,既是這樣,我們就離開這裏,永不回來。”
眾人異口同聲:“我們一起走,永不回來。”
蘇小楓把地上跪著的蘇小飛拽起來:“小飛,我們今天回廣州。”
梁再堂萬沒料到會成這樣的結局,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彭昆趁機說:“梁叔,大事不好了,弟兄們這一走,你就成凶手。”
梁再堂搓著手:“這,這場麵該如何收拾?”
彭昆:“我一時急的也想不出辦法來,單知道後麵會有兩種結局,一是他們告官,二是找你要人,反正都找到你頭上,一旦他們告你以勢欺人、草菅人命,你這‘太平紳士’的頭銜斷然難保。”
梁再堂急道:“快,快勸他們回來。”
彭昆道:“沒用的,我憑什麼去勸呢?”
梁再堂:“那你說怎麼勸?”
彭昆故做苦思:“唯一的辦法是正式成立一個同鄉會組織,大家擰成一股繩,共同對付外來勢力。這些人我了解你答應,年輕好鬥,有過剩的精力,如果讓他們專幹打打殺殺的事,沒有不喜歡的。”
梁再堂歎道:“好吧,你去說服他們。”
彭昆竊喜不已,梁再堂終於中了圈套。那些人其實沒有走遠,在彭昆租房等聽消息,然後一個個歡呼雀躍。
是日,彭昆正在梁府編排隊伍,有人報告文貴帶了何南的話要跟梁再堂商量。
梁再堂估計不會有好事,招彭昆做陪,沒想到對方願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文貴說:“本來呢,那兩個姓陳的小子都戀著何南女兒,且各不相讓,為了討女人歡喜,互相鬥氣,要替死者報仇,我知道這事鬧大了不好,雙方會兩敗俱傷,這冤冤相報何時才得了?憑著我這三寸不爛之舌,饒以利害,說服了何南父女,答應隻要你們交出凶手蘇小飛,盛殮死者,這事就算了結。”
梁再堂望著彭昆。
彭昆道:“這事斷然不成,死者行將就木,風蝕殘年,隨時都有死的可能,蘇小飛才二十來歲,不要說這種交易不公平,最重要一點,阿飛不是有意殺人。”
文貴道:“阿昆別急,我話還沒說完嘛,人命關天,一命償一命這是自古的王法規矩,哪有年老、年少之分?若這來說,我也不管了。”
梁再堂說:“文先生息怒,我知道你做了不少工作,我會謝你的,你接著說。”
文貴道:“後來我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說人已經死了,如果非要以命償命,就沒有個了結,古人雲,進一步山窮水盡,退一步海闊天空,最後阿南提出隻要求你們交出屍體,給一筆安葬費。”
梁再堂十分歡喜:“多謝文先生,今天一定要在這裏喝酒,以表謝意。”文貴道:“謝當然是要謝的,沒有我出麵,誰願這樣讓步,阿昆,你說呢?”
彭昆表麵平靜,內心卻十分焦急,一旦這件事就此平息,梁再堂定會解散同鄉會,自己才剛剛到手的頭領很快就要當不成,他此刻的心情真是唯恐天下太平。梁再堂見彭昆久未答話,說:“人家已經想通了,如果還不依,全香港人都會說我們不講道理。”
彭昆依然愁苦著臉,吃飯之前,和蘇小飛關在一間小房裏密議:“大事不好了,我們這個組織很快就要解散。”蘇小飛不解:“此話怎講?”彭昆歎道:“何南那老小子提出講和,要求隻要盛殮老太婆的屍首就算完事。這樣一來,梁再堂肯定變卦,舍不得出錢養一批閑人。”
蘇小飛聽說不再找他麻煩,內心歡喜:“這樣豈不更好?從此天下太平了。”
彭昆滴溜著小眼睛:“太平個屁,你以為他們真的肯放過我們?這是緩兵之計,知道我們有了防備,陳餘祥傷未痊愈,陳百威在洞裏關了十多天也才出來,一旦恢複了體力,肯定上門尋仇,頭一個要殺的不是別人,正是你蘇小飛!”
蘇小飛嚇得目瞪口呆,很久才回過神來:“那、那我如何才可保住性命?”彭昆趁機道:“保住組織才能保住你的性命,現在他們用緩兵之計來迷惑梁叔,我們必須想辦法保住組織!老太婆的屍體你扔在哪裏?”
蘇小飛答道:“埋在曬魚場的小山坡上。”彭昆:“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那晚一起去筲箕灣的弟兄們全都知道。”
彭昆:“我給你個任務,立即想辦法把屍體轉移。”
蘇小飛不解:“這樣幹嗎?”
彭昆罵道:“笨豬!過來,我告訴你!”
蘇小飛一拍大腿:“妙、妙,昆哥不愧是諸葛亮再世。”隻是那晚天太黑,估不清方向,那裏的小山坡又多,這個……
彭昆命令道:“我不管你這個那個,反正屍首非轉移不可,這事牽係到你自己的性命。等會我叫你,你一定要照我剛才吩咐的回答梁叔。”
彭昆開門出去,梁再堂、文貴還在客廳等他:“阿昆去了哪裏?”彭昆道:“不好意思去了一趟廁所。”
文貴道:“不介意,都是老朋友了,剛才我和梁先生談妥了,麻煩你找到何南老婆的屍體。”
彭昆說:“這個不難,蘇小飛,進來,梁叔找你。”天井裏應了一聲,一會蘇小飛跑步進來,站在餐桌旁望著梁再堂。
梁再堂:“阿飛,何南老婆的屍體安置哪裏你還記得吧?”
蘇小飛回道:“報告梁叔,那晚上因天太黑,弟兄們迷了路,走的又累,隻好把屍體扔了大海。”
梁再堂怒斥:“混帳,你怎麼能這樣!”
蘇小飛裝做低聲下氣:“梁叔息怒,隻怨小飛年輕無知……”
梁再堂聞言:“你你你,看你現在如何向人家交代。”
文貴急道:“梁先生,這就不好辦了,阿飛,扔什麼地方還能找到嗎?”蘇小飛搖搖頭:“記不得了,天太黑,又漲潮,剛扔下去就被大浪卷走了。”
梁再堂急得直跺腳。
彭昆罵道:“阿飛,還不滾!梁叔、文貴喝酒、喝酒!”
飯畢,文貴已有些醉意,梁再堂令人伺候他休息,把彭昆叫到內室商量。
“人家的要求已經很低了,如果連屍體都交不出來,我怎好交代?我是生意人,如果連這點信用都不講,今後誰敢和我交往?”
彭昆道:“梁叔何苦隻往一方麵說,可不可以換一種想法呢?”
梁再堂不解,望著他。
“比如這隻是陳餘祥的一個陰謀,他們事前已經把屍體藏到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然後再裝出願意吃虧地姿態,故意不提任何條件,隻要屍體?”梁再堂愕然:“會是這樣嗎?”
彭昆說:“可能就是這樣。他明知你交不出屍體,一味苦苦相逼,在天下人看來,這要求很低,且又合情合理,公理和社會輿論都偏向他,故意使你難堪。”
梁再堂摸著下巴:“這一招果然厲害,不知他目的何在。”
彭昆說:“很簡單,最後名正言順報仇,說得更具體一點,他這是一個‘緩兵之計’——目前陳餘祥、陳百威都有傷在身,需要時間養精蓄銳,一旦恢複了元氣,立即反撲。”
梁再堂點頭:“原來如此,阿昆,現在我任你為同鄉會的頭領,你說,我們該如何對策?”
彭昆滴溜溜眨巴著狡詰的小眼睛:“這個不難,我們就來個將計就計,就說屍首無處可找,願意給一筆錢,如果答應,那就是為了錢,一旦連錢也不要,非逼著要屍體,那他們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梁再堂聽罷:“說得有理,你下去打理,我這就跟文貴去說,需要什麼回頭我們商量。”
彭昆忙道:“目前還不需要什麼,隻是我們這幫人都是雜牌軍,雖個個好鬥好勇,但無真本事,希望梁叔請個武林高手天天指點操練我們。”
梁再堂高興道:“這建議很好,我同意采納,隻是聘高手沒這必要,旺發賭館的向科武、曾英勇武功不錯,可由他們指點,這並不是梁叔小氣,其實也省不了幾個錢……”
彭昆終於鬆了口氣,他的計劃已成功了大半,進展出乎意料的順利,隻剩下最後一步,他找來蘇小楓,令他去灣仔碼頭、春園街打探陳餘祥春來的行蹤。
次日上午,蘇小楓回來報告,說何南、陳餘祥、陳百威在筲箕灣魚場販魚去春園街擺攤。彭昆暗忖:他們是真的怕惹麻煩,春來我得想辦法挑起事端。
彭昆糾集幾十個同鄉會成員準備赴春園街搗亂。這時,文貴帶著何南的口信來回梁再堂的話。
彭昆令手下整裝待發,自己隨文貴去探聽虛實。
梁再堂昨日傍晚送走文貴就等著這一刻,見他來了,起身讓坐,令傭人砌茶,然後單刀直入問話,“文先生已經把我的意思轉告了何南,他是什麼態度?”
文貴施禮:“梁先生吩咐的事我不敢怠慢,昨天回到筲箕灣居地我就直奔何南家,除餘祥、陳百威正好也在。”
梁再堂問彭昆:“何南在筲箕灣的住所不是給小飛他們砸了麼?”
彭昆正要回答,文貴忙說:“何南他們還提出要賠償房屋、家具的損失,後來我憑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勸通了。隻是屍體的問題他們斷然不會讓步。”
彭昆竊喜,問道:“一具屍體臭兮兮的,我們把她海葬了就已經幫了大忙,梁先生答應賠償幾千銀子,此等好事,哪裏去找?”
梁再堂說:“文先生,一具屍體能值得幾個錢,莫非他們另有用意?”
文貴思忖片刻說:“這個我不太清楚。按道理屍首是不值幾個錢,可何南千叮萬囑要我轉告梁先生,說錢乃身外物,給與不給都無所謂,死者和他共同生活了幾十年加之育有女兒,生死離別最後一次見麵非常重要,務必請梁先生想辦法尋遍維多利亞水域也要找到。”
彭昆道:“梁叔,你可聽清楚了?維多利亞海域寬廣,一具屍體那麼淼小,您老就算能活三百歲也斷然難找到,不要再浪費口舌了,人家有意刁難。”
文貴愕然:“阿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人家阿南連連讓步,一片誠意,你還說出這種話來,要不,我也不管了。”
彭昆見時機成熟:“梁叔,屍體肯定已經到了何南手中,現在故意出難題。還有這位文貴也是他們一夥的,我建議把他轟走!”
梁再堂說:“文貴,我本打算成事之後重償你,沒想到你和他們是一起的。”
文貴盯著彭昆半晌,說:“你還真有幾下子,我倒是小瞧了你。”轉對梁再堂:“梁先生,我倆能不能單獨談談?”
彭昆唬地站起:“來人啦,把這個奸細轟走!”
話音甫落,蘇小楓、蘇小飛衝進來反剪了文貴的雙手,駕著往外推。文貴一路喊叫:“梁先生,你千萬不能相信彭昆,他會害你!”彭昆用眼睛示意,蘇小楓等人會意用手掌文貴嘴巴,不讓他亂說話。
梁再堂見彭昆要走,叫住道:“阿昆,我問你,阿南老婆的屍體是真不見了嗎?”
彭昆知道梁再堂對他產生了懷疑,越是到了關健時刻越要冷靜他反問:“梁叔,你是相信別人呢,還是相信自己人?”
梁再堂不語,望著彭昆。
彭昆道:“關於何南老婆的事,從頭至尾我一概不知,都是阿飛跟你說的,梁叔如果要懷疑的話,再去盤問他好了,到目前為止,我可一直和你在一起。”
梁再堂本是多疑之人,想想這兩天彭昆一直不離左右,懷疑消了大半說:“我沒有懷疑你,把一具屍體藏起來,對你沒有好處。如果他們另有企圖,你說,我們應該怎樣對付?”彭昆緊繃的神經鬆馳了,坐回了原處。這是梁府的正廳,梁再堂與彭昆各坐一方,麵朝天井,中間是一張四方紅木桌子,桌子上供奉天地國師神位。
彭昆瘦削的屁股在太師椅上移動幾次,盡可能讓自己舒服:“我們轟走了文貴,這家夥回去一定添油加醋挑唆,這更好,說明我們有底氣、有防備,在心理上對他們造成了威協。我說過,不到一定時機,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等到陳餘祥、陳百威恢複了元氣他們才有所行動。所以,我們當務之急是操練隊伍,聘請武林高手,有向科武、曾英勇還是不夠,那天你都看見了,連碼頭搬運工都能把他摔在地上。”
梁再堂皺了皺眉頭,彭昆從這細微的表情裏看出了梁再堂的心思,知道他舍不得花錢,稍停片刻又道:“梁叔應該有遠見,弟兄們不會白讓你養,一旦學成武藝,還可以開設鏢局、賭局、妓院,從多種渠道賺錢。”